松田阵平感觉有点稀罕。
北条律瑛的气质说不上那种招摇或者是非主流,可也绝对和古典宁静不搭边。
只是他就这样穿着纯色的黑色卫衣一条牛仔裤,背对门口坐在椅子上修理钟表,就给人一种宁静的感觉。
似乎浮躁的心也跟着沉静下来。
“心浮气躁乃是大忌”松田阵平能说出这种话,他在拆弹的时候也是足够冷静专注的,可这种冷静专注又跟北条律瑛修理钟表时有很大的不同。
可能是因为前者面对的是危险的冷冰冰的金属,而后者是染上红尘烟火气的时间见证。
松田阵平百无聊赖地想,和读书时图书馆给人的感觉很像,也有细微的区别。
他忙了一天的烦躁都似乎在微弱的滴滴答答声中流失。
自从两年前萩原研二牺牲以后,松田阵平就再也接受不了时钟走动发出的声音了。直到现在,他才有些恍然,原来钟表走动时的声音和炸.弹倒计时的声音是不同的。
松田阵平下意识地想买一个挂钟放在自己家里。“有什么推荐的吗?”他忽然问道,“挂在家里的钟。”
北条律瑛已经在收拾工具准备关门了,他闻言诧异地看了松田阵平一眼,松田阵平的眼神落在墙上一个个钟表上,似乎空无一物。
他默了半晌,忽然从冰冷麻木的心里抠抠索索摸出一小块良心,没有问松田阵平为什么忽然要买钟。
他可以理解松田阵平对时钟有PTSD(创伤后应激障碍),因为他在这家钟表店里待久了也会感到焦虑,这么多年他见的炸.弹也不少。
只有在注意力全部放在修理上面时,他才会感觉到短暂的平和安宁,因为钟表里的零部件终究和炸.弹有很大的区别。
[每到傍晚,人们总会做出一些不太理智的事情]标签挂在松田阵平卷发上,北条律瑛总觉得标签想说警官先生是“傻子”之类的话。
不过又憋回去了。
标签只是特殊能力的外现,可他下意识地觉得它像活生生的人一样,欲言又止。
北条律瑛笑笑说:“墙上挂的都是修好的钟,属于非卖品。这家商场三楼有卖挂钟,警官先生可以去看一看。”
松田阵平倒是愣了一下,他看着用纸盒子包好的钟,问道:“那些怎么不包起来?”
“那些有的是有顾客不要的,有些还没修好,等一些零部件送过来。”
“你刚刚还对着坏钟校准时间?”松田阵平亲眼看着北条律瑛根据墙上挂钟的时间校准,觉得有点意外。
北条律瑛指着其中一个,说:“那是完好的,不过是京野小姐的私人财产,不外售。”
松田阵平看过去,是一个简约的时钟,通体银白,看上去很普通,比周围一圈或是复古或是看得见机械齿轮的表都不起眼。
本堂瑛彦笑着说:“如果警官先生想买上面的钟,我有几个推荐的地点。”
松田阵平随便挑了一个:“就那个完好的钟。”
本堂瑛彦微微一怔,给了一个地址,是在米花町一个高端商店里。
他无奈地说:“嘛,这钟价格不便宜,警官先生如果喜欢简约一点的可以看看那个。”
本堂瑛彦指着对墙上另一个表面有不少划痕的钟表,道:“这个性价比更高一点。”
松田阵平不懂钟表,但也觉得对面那个没有这个价格不便宜的钟好看。
他只是点点头,说:“我改天去那里看一看。”
北条律瑛已经提醒过他价钱问题了,就不再开口,只是将所有东西收拾好。
松田阵平走到店铺外面,看着少年拉下铁闸门,掏出一串钥匙上了锁。
两人并肩走在街上,松田阵平点了一根烟,看身边人脸上没有抗拒的神色,才深吸一口,声音微哑,问:“你住哪里?”
北条律瑛望着他,沉默了一下,反问道:“警官先生不知道吗?”他直接捅破了遮掩的纸。
[其实你可以装作不知道]标签道。
可他只是嗤了一声,警官先生足够敏锐,肯定知道他知道自己为什么有嫌疑,那他又何必装作自己不知道警官先生在调查他呢?
[禁止套娃]标签铺满街道。
北条律瑛一时忽略了脚下松动的砖,被拌了一下,差点栽在路上,松田阵平反应够快,空着的左手一捞,硬是揪着少年的帽子把他提起来。
“走路不看路的吗?”松田阵平声音很沉。
“罪魁祸首”标签自知理亏,安静下来,不再闹腾。
北条律瑛盲猜他不高兴是因为自己直接点明他在调查北条律瑛这个身份。
成年人的世界需要拐弯抹角。
他懒得解释,只是整理好帽子,继续闷头走路。松田阵平揪住他肩膀上的布料,拽着他,命令道:“把帽子摘下来。”
北条律瑛面无表情,冷淡地说:“我会注意看路。”他不听松田阵平的命令。
松田阵平也心知肚明他没有资格去命令北条律瑛,哪怕他是警察。少年没有违法也不是嫌疑人,他怎么穿戴是他的自由。
于是,松田阵平松了手,不吭声,只是把烟给摁在路边的垃圾桶上,看着北条律瑛走在前面。两人同路,只不过松田阵平住的地方更远一点,隔了几条街的另一片住宅区。
他们一路无话,倒是临分别时,北条律瑛开口道:“警官先生,再见。”松田阵平愣了一下,说:“再见。”
“祝你好梦。”帽子下灰绿色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松田阵平,轻声说道。
松田阵平僵住了。
[这是诅咒吗?]标签沉甸甸地挂在松田阵平的外套上,北条律瑛一时分不清那是标签的吐槽还是松田阵平的心声。
他默默地望进松田阵平的眼睛,兴奋地看到那双空无一物的黑色眼睛里似乎又有烟火闪过。
“这是祝福,”他攥了攥拳头,轻声说,灰绿色的瞳孔里带着某种扭曲的笑意,“警官先生还是早点休息吧,注意身体。”
他轻点了一下眼睛下面,以松田阵平的角度看不见北条律瑛究竟指着哪里,但他可以猜出来。
“黑眼圈有点重,”少年不再是面无表情了,嘴角微微上扬,“警官先生的脸还是要好好保养才是,这可是警视厅宝贵的财富。”
松田阵平曾经想过北条律瑛笑起来的样子,现在看起来和他想象的一样好看。
如果北条律瑛不是在这种情况下笑出来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