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吧。长得人模人样,起名这么潦草。
按李开心的说法,魔方实验所始建于21世纪中期,最早是由一位女科学家带头,经财阀世家投资建成的。21世纪末,世界格局动荡,第三次世界大战一触即发,政府遂开始与实验所合作。三战过后,国家概念瓦解,但实验所、财阀与当局的关系千丝万缕,实验所也就再难自由决定研究课题。
到了22世纪60年代,因为一些原因,实验所的顶尖研究员先后离开这里,魔方实验所不复往日光景。联盟在正式接掌实验所后,意外发现园区范围内存在许多电磁场紊乱的点,穿过这些点,就会来到陌生宇宙。
“我做过功课了,”言笑说:“垂死恒星的大气膨胀会生成高强度能量场,高强度能量场中酝酿了宇宙的诞生。”
李开心不置可否,只道:“当局猜测,泡泡宇宙是由魔方实验所一位研究员的意识构成的。”
“意识……构成宇宙?这得多大能量?”
“魔方实验所的第一代所长、被研究员们称作‘祖奶奶’的女科学家说过一句话:人的大脑相当于整个宇宙。所以——大脑蕴含的能量难以估计。”
“那位研究员后来怎么样了?”
“死了。”李开心略一停顿,补充道:“背着联盟的罪名死的。”
“什么罪名?”
核动力车无声经过高耸的岩石大门。李开心目视前方,雾气凝在前车窗上,很快化得了无痕迹。
“通敌。”
穿过穿越点的唯一条件是速度,李开心突然拉高车速,车辆腾空而起,远处云朵在车窗之外倾斜着向下走,极速中核动力车迅速靠近楼群后方巨大的银色碟形飞船。
言笑抓紧座椅,“加速要加到多少?”
李开心很镇定,“每个穿越点都不一样。”
“这次要去的这个呢?”
“时速1597公里。”李开心瞄了眼示数,“现在还没到800。”
言笑羞于表露出惊慌,这会让她显得很没见过世面,可有些话不吐不快,言笑善意提醒,“你再这么开下去要撞到飞船了……卧槽停啊停啊真要——”
撞到飞船了。
无限大的密度与时空曲率在这一刻化为具象,言笑觉得自己像一颗导弹一样飞了起来,车窗、飞船,周遭一切瞬间消失,只旁边还隐约留下一个人影。继而,要命的初始速度急剧下降,不过几秒钟的体感时间,言笑已经呈“大”字型趴落在地。
抬头,眼前是一片城墙。砖块垒得齐整,干净得像每天有人拿着丝绸仔仔细细清洁每一条缝隙,几乎贴近云端的城墙上沿嵌着四个金光闪闪的大字:鹦鹉螺城。城门缓缓打开,五眼六色的斑斓气球争先恐后奔向湛蓝天空,小孩子们笑着闹着疯跑过去。
一切都像积木搭起来的。眼前是个颜色浓郁夸张如童话的喧阗街区。
马车停在咖啡馆门口,穿着马裤与切尔西靴、手执玫瑰木手杖的绅士向马车上的淑女伸出手臂;酒馆门前的藤椅上趴着一只长毛牧羊犬,偶尔伸出爪子扒拉身旁正在抽烟小憩的主人;画家在街头作画,将一桶桶颜料泼在巨大的画布上;卷发诗人抓着一卷羊皮纸,慷慨激昂旁若无人地朗诵诗歌。
“987弯987号,”言笑指指电影院的门牌,“如果每一‘弯’中的户数都差不多,这里大约有……974169户。”
“应该没这么多。”李开心让言笑向街道更远处眺望,“街道是弯曲的。”
言笑没太明白,“所以呢?”
李开心说:“‘鹦鹉螺城’大概就是这个意思,整座城呈斐波那契螺旋线形态,越向内走户数越少,形状就像鹦鹉螺一样。”
言笑头脑打结,“所以这里有,有……”
李开心接过话,“2583户。”
两人沿着987弯一路溜达,繁杂街景看得言笑眼花缭乱。路边有许多人跟着舞曲跳舞,穿戴银饰的庆祝族群泼了言笑满身啤酒。言笑抹了把脸,决定问李开心一个正经问题,“咱们的任务到底是什么?”
来之前言笑设想过许多场景,每个都与拯救地球有关,万万没想到英雄梦想折戟得如此迅猛,她一头撞飞进了度假胜地。
“当局想要实验所的某些实验数据。泡泡由研究员的意识生成,所以实验所的实验数据可能会藏在这些泡泡里。”
“那我们怎么出去?”
“出口一般呈现为与实验所直接相关的意象,比如粒子加速枪,比如器官培养皿——当然,研究员的思想总是千奇百怪,所以有时候这些所谓的‘意象’也会邪门。有个泡泡的离开条件是向自己脑袋砸碎九个啤酒瓶子,因为有个研究员每当没有实验灵感,就会拿啤酒瓶子砸头——最多的一次砸了九个。还有一个泡泡,想出去就必须在老式电视机前把内裤戴头上,”李开心叹气,“这来源于研究员小时候看过的动画片。”
言笑立刻发现李开心这话与之前他所说的矛盾,“你不是告诉我,当局认为泡泡是由‘一’位研究员的意识构成的吗?”
“那是当局认为。”
言笑发誓她在李开心波澜不惊的表情里看见了一声几乎写在脸上的冷哼。“如果我们找不到这个所谓的‘出口意象’呢?”
“那就出不去。最长的一次,我在一个泡泡里待了十年。”
真要是一待十年,算下来时薪低得离谱。言笑郁闷地捂住胸口,“十年前你多大?联盟雇佣童工?”
李开心不答,在毛衣摊子前停下,“衣服湿了,买件新的吧。”
系着粉红头巾的胖大婶正在织毛衣,粗壮手指灵活地穿针引线,很快织出精细的镂空纹样。戴羽毛胸针的少女蹦跳着欢快跑来,“大婶,我订的毛衣织好了吗?”
“快啦快啦,就差最后一点。”
胖大婶慈祥笑着,然后在言笑惊异的目光中,从天际扯下一缕流光溢彩的晚霞,在白毛衣领口勾出一只栩栩如生的花蝴蝶。
最后一针勾好,少女欢天喜地取走毛衣。胖大婶问言笑,“姑娘,买毛衣吗?”
言笑咽咽口水,眼巴巴看着李开心,“你身上有值钱的东西吗?”
他们没有这里的货币。言笑注意到过,当地人都在使用一种铜板。李开心从兜里掏出一块金子——准确来说,是一颗小小的金骰子,六面都清晰印着点数。
胖大婶见了金子,喜笑颜开,“这够买一件完全由晚霞织的衣服了!”
理智告诉言笑,这点钱应该省着花,但刚才那件白毛衣上的晚霞蝴蝶太过好看,还闪着光,言笑一时没想明白人是否需要时时刻刻保持理智。
李开心看看言笑的表情,把金骰子递给大婶。
大婶笑呵呵接过,麻利地往天边一伸手,揪下的晚霞比刚才颜色更深一些,橙光里掺杂着略微发暗的红。“我这手艺可是咱城里独一份!姑娘你这衣服买对了,穿出去不知道多招人羡慕。”
李开心压低声音提醒,“离开之前记得换回原本的衣服。泡泡里的东西基本带不出去。”
晚霞织就的薄衫轻如蝉翼,在渐沉夜色中闪烁出些微金属光泽。言笑换好衣服,往街对面一指,“那个是什么?是不是传说中的苹果?”
下城区买不到苹果,言笑只在历史资料中见过影像。
李开心循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是。”
卖苹果的小贩蹲在摊前,随手拿起一个苹果啃着,又架起画架,蘸着颜料画起画来。
言笑啧啧道:“生活不易,多才多艺。”
画布上渐渐出现一个小绿苹果。画毕,小贩伸手在画布上摩挲,艰难地将那个小绿苹果从画布里拔了出来,画布上只留下一个掉落的果柄。
“给我来一个!”言笑飞跑过去,摘下秦笙送给她的钻石耳钉,“能不能给我画个大点的?就像你摊子上这么大的这种,红的。”
钻石成色相当不错。小贩移不开眼,咬了咬牙,“行吧。”
画苹果并不难,摘苹果却出了问题——这红苹果属实有点过于大了。小贩鼻尖冒汗,踩住画架木脚,拔河似的往下薅,红苹果却始终留有一半嵌在画布之中。
李开心说:“我试试。”走上前去,信手一捞,红苹果立刻沉甸甸地压在手心,小贩甚至没来得及收回听到他这句话时的鄙夷表情。
“行了行了,赶紧走吧。”鄙夷瞬间变为不耐烦,甚至带着愤怒。小贩挥挥手,赶苍蝇似的,“砸场子吗?晦不晦气?”
李开心没理他,把苹果塞进言笑手里,强行带走想要上前理论的言笑。
言笑小声咕哝着骂人,想在新衣服上擦擦苹果,又舍不得,顺手往李开心衣袖上擦了擦。
李开心俯身,从紧贴小腿的绑带中取下一把匕首,递给言笑,“你可以削皮吃。”
“太浪费了。”言笑直接咔嚓一口,却还是接过这把古朴精美的纯银匕首,里里外外打量一番,“真好看。”
“送你了。”李开心说:“防身。”
话音刚落,苹果与匕首忽然在言笑手中凭空消失。街景没变,周身人来人往却在极其短暂的卡顿过后瞬间更换大半,一切如同电影中微不可查的转场。言笑回头,看见小贩正在画一个红彤彤的大苹果,赫然就是刚才画给她的那个。
言笑愣了,“什么情况?”
李开心环视周围的车水马龙,凝重道:“时间跳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