筹码还剩七枚,言笑哆哆嗦嗦给假人A全扔过去,胡乱擦掉脸上的血,又弯腰抽出匕首,警惕地盯着麻将桌对面还在淌血的锃亮刀锋,当着众假人的面与李开心大声密谋,“打吗?”
李开心甚至没看她,所有注意力都放在观察这三个假人的反应上,取出二十枚筹码扔给假人A,而后将余下的五枚筹码放在言笑手边,“给它。”
言笑被这操作震惊了。
这样也可以?
三个假人丝毫没有反应,没有反应就是默认,言笑赶紧抓起一枚筹码,慌里慌张补上给假人A的欠债。
持刀假人收起钢刀,回到原处站好。
“我靠。”有惊无险,言笑当即恢复力气叫骂,拍桌道:“早说啊。你们仨是不是一个都不长嘴,不能派个代表讲一下游戏规则吗?”
李开心突然再次伸手挡在言笑眼前,“你先把眼睛闭上,或许我猜到这里的游戏规则了。”
“它们偷袭我怎么办?”
“有我在。”
“你不会是要骗我闭眼睛然后薅我头发吧?”
“……不会。”
言笑犹犹豫豫闭上眼睛。李开心放下了手,“下局轮到你掷骰子。骰子受你目光控制,只要你眼神过去,骰子就会自动掷出。你要心里想着,掷出两个六。”
“这么唯心主义吗?”
“我不敢肯定在这里意念到底能不能控制骰子,但你要向这个方向努力。”
按李开心说法,泡泡中的许多细节来自于研究员们的意识,既然李开心如此了解魔方实验所,大概骰子掷两个六是有所渊源的。再怎么也是在鹦鹉螺城徒手取过西瓜的人,言笑对自己还算有些微薄的信心,“我知道了。”
睁眼,骰盅上一片触目鲜红。假人B似乎只是面目模糊,实际上的身体构造与人类无异,一刀下去,言笑甚至能从创口断面看见发白的骨骼。
专心,专心。
两个六。两个六。
言笑念念有词,深吸一口气,将目光落在骰盅上,这一刻甚至像是上帝书写历史。万物与尘埃,一切都是确定,哪怕上帝掷出骰子,上帝的骰子也是确定。
骰子在盅里疯狂转动。
再转动。
半天,李开心没忍住提醒她,“你心里放松点,骰子就停了。”
两颗骰子几乎转出残影。言笑紧绷着脸,眼睛一眨不眨,“要不再转一会儿。我总觉得没准备好。”
“不会。”
言笑深呼吸,放松目光控制。骰子转动渐渐变慢,点数在侧面显示出来,摇摇晃晃,像是喝多了酒。第一颗骰子已经停下,六点。
“六六六,六六六!”言笑两手扒在桌边,念经似的嘀咕。骰子眼看要往五倒去,计划落空,言笑一颗心提到嗓子眼儿,那骰子却突然争气地歪斜向另一个方向。
“两个六!”言笑兴奋得跳起来鼓掌,随即迅速恢复冷静,“没有震动,我们走不了。”
李开心示意言笑先抓牌,房间里再度响起啪啪的码牌声,“等你赢了,或许我们就能走了。”
“从前爱在实验室里打麻将的那些研究员,两个六对他们而言有什么含义吗?”
“没什么含义。”李开心看向远处的砍手假人,“就是有人觉得掷出两个六她就会赢,玄学。别人老说她给牌桌加程序了,其实没有——你牌怎么样?”
言笑扔出第一张牌,桌上转眼打过半圈。
“已经听了。”
李开心密切注视着假人动向,问言笑道:“听什么牌?”
言笑被实验室炸裂的麻将规则弄得有点麻了,机械回答,“幺鸡。”
“我和你换。”李开心将一张牌藏在手里,从桌下递给言笑。三个假人毫无反应,并没有因为李开心公然出老千而举起砍刀,这一刻言笑深切体会到了违背规则的快感,反叛的快乐比赢牌的快乐还要翻倍。
“从前实验室里就有出老千的,而且经常有人出。泡泡是实验室的投射,玩牌的都是自己人,没人会因为你出老千或者钱不够砍你手指头。”
假人B的断指还在嘀嘀嗒嗒淌血。言笑将幺鸡码在最边上,又笑眯眯将牌推倒,“谢谢了。知道以后真的很安心呢。”
言笑向来喜欢上窜下跳这种任务,自告奋勇爬上麻将桌。一跃而下,红色消弭,迎来的却不是意料之中的蓝色。两人被紫色雾气包裹,立方体的概念也不再存在,随着雾气缓慢散去,眼前是白色调的地砖与天顶。
他们置身在一条长长的走廊里。
言笑茫然地左顾右盼,“怎么是紫色?这是哪儿?”
穿白大褂的女研究员匆匆自走廊尽头而来,路过两人,诧异问道:“你们是哪个实验室的?怎么上到这层来了?”
“大婶?”言笑愕然叫道。
眼前这人,不正是鹦鹉螺城里拿晚霞织毛衣的胖大婶吗?只是换了一身行头,气质也变得雷厉风行起来。女研究员像是不认识言笑,没理这声套近乎似的称呼,不过半秒钟没得到答案,已然不想再等下去,就又换了个问法,“把你们招进来的研究员叫什么名字?”
李开心说:“石楠。”
以言笑对李开心的了解,这应该属于基于事实的胡说八道。石楠肯定确有其人,但能不能和现在身处的这段故事对得上号就难说了。
果然,对方满面疑惑,“石楠是谁?我们这里没有这个人。”
“那什么,其实是我受伤了,”言笑指指锁骨的伤口,扁扁嘴故作委屈,“找不到地方包扎,稀里糊涂就走这儿来了。”
女研究员见言笑确实受了伤,也不好说她更多,只道:“七楼有医务室,你去包扎一下。这里不能随便进来,以后不要在这儿乱逛。”
两人当即点头答应。大概此处虽然生人勿进,也没什么要命的保密信息,女研究员数落几句,也就放他们走了。
进入电梯,占据一整面墙壁的启事中展示着数个幼童的天真笑脸,上面铺陈着几个大字:实验室公开招募。一段详细讲解水流一样在页面上滑动过去,李开心迅速读完,又确认了启事日期,“我知道我们在什么地方了。
“这里是魔方实验所的前身,是个临时基地。”
电梯到达,两人去医务室包扎。医务室的医生也不核查身份,见言笑身上有伤,就拿出强力愈合剂给她涂抹,还告诉她说两小时内不要沾水。低楼层比高楼层热闹,许多研究员忙忙碌碌走过,穿着各异,两人混迹其中并不显眼。从医务室出来,李开心继续为言笑讲解,“财阀投资,最初只是想建造飞船,一旦三战爆发,他们可以离开地球。但投建飞船的财阀世家对科学有极大的兴趣与热爱,所以他们干脆建了一座科研园区,聘请最顶尖的科学家们做任意研究。”
“任意研究?研究什么都行,随科学家的便?”
“是。他们认为科学不应该有限制。”
言笑敲敲脑壳思索着,“如果换做我有这样的财力,我会让科学家研发武器,倒不是为了挑起战争,纯粹是为了自保。没有战斗力就没有话语权,武器往那儿一摆,谁都得对我毕恭毕敬。”
李开心停顿片刻,“他们也确实做过武器研究。其实自那时——或者说自‘现在’起,对玄武的研发就已经开始了。”
“那他们的研发成果曾经被用在三战里吗?”
“用过一些装备,但没用过玄武。这也是三战过后,魔方实验所所长曾想关闭实验所的原因。再怎么粉饰目的,也毕竟参与了战争,在他们看来科学只是科学,科学不应该被用于制造杀戮。那时财阀世家不在,联盟渐渐控制了实验所,实验所源源不断培养出最出色的人材,联盟当然不会答应将实验所关闭。所以联盟让了一步。为表诚意,联盟许诺不收集魔方实验室研究员的大脑数据,不将他们的研究成果用在他们自己身上,也不保留他们的基因样本——要知道,作为具有顶级智商的人类,如果保留他们的基因样本反复研究,他们以及他们的克隆体就会永远是联盟的实验动物。”
言笑出生于三战过后,战争早已成为历史,言笑也早已习惯于满目疮痍的地球,所以对于这场目前尚在未来时间线上的战争并没什么执念,只啧啧叹道:“把理所应当的事情当作恩赐,这就是统治阶级吗?”
李开心将食指压住嘴唇,示意言笑收声,简短回答,“历来如此。”
言笑眼珠一转,“我想到了一个绝妙的混饭方法。”
两人一路穿梭飞奔,言笑拽着李开心疯跑到启事中标注的办公室门口,装模作样整整头发,抬头挺胸走了进去。
一个大约**岁的小男孩正坐在桌旁看一本古老的线装纸质书,闻声抬头,问道:“你们有什么事?”
言笑清清喉咙,庄重回答,“我们是来实验室应聘的。”
小男孩大概误会了,从系统里调出名单,“叫什么名字?”
言笑瞧了眼悬浮半空密密麻麻的字迹,摆摆手道:“名单里没有我们。我们是想来这里报名。”
小男孩说:“那需要你们自行上传学历证明,然后才能进行统一测试,择优录取。”
言笑懵然问他,“不是测智商就可以吗?”从前李开心说过,魔方实验室选研究员看智商,刚才那启事言笑粗略瞄了一眼,大概也是同样的意思。李开心作为人工智能,智商压根不受人脑限制,只要他通过测试,他们在这里的这段时间就吃喝不愁了。
小男孩瞅瞅言笑,又瞅瞅李开心,言笑发誓她看见了小男孩努力半天也没有藏住的白眼。“你们超年龄了。”
既然泡泡把他们送到这里,这里就必然藏着离开泡泡的契机,即使不论吃喝,也得死皮赖脸想办法待下去。言笑胡搅蛮缠,“我们就是长得老成。”又重重在李开心肩膀上拍了一下,“你们不是想找智商高的人吗,他智商高,一定比你见过的所有人智商都高。”
小男孩不屑冷哼,上下打量李开心,“错过最好的培养时期,智商再高也没价值。”
这话言笑可就不爱听了。言笑撸起袖子,蛮横质问,“我说你这小孩怎么讲话这么烦人?得了你也别说话了,你家大人呢?”
小男孩立刻涨红了脸,像是受到羞辱,一双圆溜溜的耳垂都热气腾腾起来,愤然喊道:“什么我家大人?这里我说了算!”
“不是要学历证明吗?你才几岁,你哪个大学毕业的?”
“你你你——”小男孩噌地从椅子上跳起来,像是要被气哭了,“大学是给你们这种普通人上的,你以为天才需要上大学吗?”说到最后表情和语气突然垮了,求救似的对言笑背后嗫嚅道:“教授……”
身后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亮而轻快,像带着笑,“吵什么呢?”
言笑与李开心齐齐回身。面前的女人比言笑高些,穿着白大褂,有双仿佛永远不会老去的灵动杏眼。这人明显不与言笑同龄,应该有三四十岁,但保养得当,看不出是三十还是四十,哪怕穿得和所有研究员一样素净,也像雪地中嵌金镶玉似的惹眼。
言笑拿不准这位是不是这里说了算的“大人”,问她,“你是谁啊?”
女人双手插兜,笑吟吟地打量言笑,“我是言辞。你是谁啊?”
言笑眨眨眼,不自觉看向李开心,但又没从李开心的表情中得到关于女人身份的暗示,只好保守沿用对方的句式回答,“我是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