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星 第20章 户口

在村支书门口争执了一会儿，终于一直避而不见的村支书露了面。

那是一个有些驼背的老人，头发花白，但是精神气儿很不错，一双眼睛炯炯有神，看上去很有几分威严。穿着老旧却很干净的中山装，一顶深蓝色的老头儿帽，戴着老花眼镜，备着手走出屋子。

“村支书您好，我们是国家电视台《调查者》栏目的记者，这回来有些事情想要请教。”孟子荆朝着老人喊了一嗓子。

旁边一个身强力壮的村民扬起手里的锄头，冲着孟子荆凶神恶煞的瞪眼，“你们这是要闹事啊，咱们村也不是好欺负的，别说什么记者不记者，敢在我们村子闹事，老子说什么也要把你赶出去！”

村民的话是当地的方言，虽然看上去很有威慑，但是大部分同事都是一知半解，孟子荆也只听懂了几句，只是那手里的锄头倒是真有几分威慑，不知道的以为一言不合就要开打了。

“阿牛，回来。”村支书开口第一句话就震住了全场。

声音不大，但是显然这个老人很有几分威望，那个叫阿牛的年轻男人收回手上的武器，心不甘情不愿的退了回去。

“孟记者是吧？我在电视上见过，村民们招待不周，不好意思了。”读过书的村支书说起话来虽然不是一口标准的普通话，但是带着乡音的普通话已经能听得懂了，好歹这十里八乡也能找到个能交流的人。

“没事儿，只是在门口站着到底不好看，我让我的同事们去休息一会儿，村支书也让村民们都忙去吧，这会儿还是农忙时候，想必大家也都有事儿吧。”孟子荆笑着附和，表示两方各退一步。

“我也是这个意思，客人来了，怎么能在门口招待，来来来，大家进屋聊。”村支书背着手，走下来，请孟子荆一行人进屋。

走近了孟子荆才注意到，这个村支书不是耍大牌似的背着手装领导，而是他的腰有点畸形，非用一只手撑着不可。

周围的同事看向孟子荆，孟子荆给童禹使了个眼色，让这些撑场面的兄弟都回车子里，壮胆的时间已经过去了，接下来就是两军对垒，各凭本事的实战了。

“支书。”那个叫阿牛的年轻男人上前一步，挡在孟子荆跟前，回头看了老人，热切得想要制住孟子荆一行人。

“回去吧，没事儿的。”老支书摆摆手，让围着的村民都散了。

这大概是孟子荆见过的最清贫的一个干部的家，但是胜在干净整洁。

两边摆着四张扶手椅子，像是一个会客厅，老支书亲自提着大红的保温茶往白色的瓷缸里倒了两杯茶递了一杯给孟子荆。

扶着腰坐了下来，招呼孟子荆坐在他身边。

“这不是头一次来我们村子了吧。”书记眯起眼笑了起来，老花眼镜后面一双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听说上回来了我们祠堂。”

“对，上回来的匆忙，没有抽空拜访是我们的不是。”孟子荆也坦然的承认。

“村里的孩子有点不懂事，没有吓着吧。”老支书说话都是笑着的，但是孟子荆显然不是头一次接触这样笑里藏刀的人了，对峙起来也是不虚的。

“怎么会，村里的人很热情。”孟子荆笑着附和。

“那就好，我也看了 !电视，虽然村子里出了这么个罪人我们都不好过，但是村子里其他人都是好人，也不需要来调查的。”老书记能隐约猜到孟子荆来的目的，他出面也是不希望村民和孟子荆一行人正面对上，毕竟虽然他们是地头蛇，但是什么都比不上舆论给人的压力。

而孟子荆对于他们来说就是握着尖刀的人，下笔如刀，让人畏惧。

“我们也相信村子里的人都是好人，这回来也不是为了调查这个，只是我个人有几个小问题想来请教一下老书记。”孟子荆表明了自己的立场。

他能理解郭家村的人的顾虑，生怕因为南阿婆的落网，让外界对整个村子的风评都变得差，而这些评价都直接间接的来自于电视台的这些记者如何报道。因此他们才对孟子荆他们的到来反应如此强烈。

很多时候，百姓对记者都是敬谢不敏的，谈不上避之如蛇蝎，但绝对算不上欢迎，特别是孟子荆他们这种调查揭露类型的节目。

“不是来调查我们村子的？”老书记还有些顾虑，喝了一口茶，试探着问孟子荆。

“不是，只是我的几个小问题。”孟子荆再次表明立场，他从来不把自己当作是正义一方的审判，事实上长年的记者生涯让他的价值观不那么太正，他习惯性的不会先去评价一个人一件事物的好坏和对错，而是更倾向于把他呈现出来。所以就算这个村里还有拐卖儿童的犯罪分子或者买过孩子的家庭，他也不会自己去调查，这些原本就该是警察该做的事情，他更想知道的是另一件更重要的事情。

“那行，只要不是调查我们村子，有什么问题我都会配合。”老书记放下心来，他很怕孟子荆不负责的胡乱批判抹黑村子。

“老书记今年多大了，在郭家村当书记多少年了？”孟子荆招呼童禹将机子架起来，开始以采访的形式面对这个老书记。

“我啊，今年七十四。”老书记说起话来中气十足，实在不像一个这么高龄的老人，“当书记也有三十几年了吧。”

“那您在郭家村也算最有资历的人了，对村里的事情也最清楚不过了吧？”孟子荆适当的捧了一把老人，方便他继续问下个问题。

“谈不上最有资历，但是论对郭家村的了解，我绝对是数一数二的，所以我可以打包票，咱们村里没坏人。”老人还是三句话不忘为村子辩白。

“我们知道，就是想问问您，这儿孩子都是怎么上户口啊？”孟子荆没有绕弯子，过了寒暄之后就直奔主题。

“上户口？”老书记显然没弄明白怎么一下子就跳到了户口上，回答的理所当然，“就村里给开个证明，然后上镇上派出所登记呗。”

“村里开个什么证明呢？”孟子荆吹毛求疵的步步紧逼。

老书记转过弯子来觉得有点不对劲了，但是也不知道孟子荆卖的什么葫芦，只能照实说，毕竟那台乌黑的机子对他的威慑力很大，“就是证明这孩子是这家的呗。”

“怎么证明孩子是这家的呢？会要求出示准生证，出生证等文件资料吗？”孟子荆也是做了功课的，按照正规户籍管理的规矩，一个孩子在登记落户上户口本之前必须要有的几个证明一一列举出来。

“这哪里有，咱们村里不兴这个，也没人费那个劲儿去办这些证明。再说，咱们这儿的娃儿出生也没那个空马上就去落户的，都是快上学了才去派出所登记，有的时候一年一次，我代办的也有。”老书记想给孟子荆解释，虽然孟子荆说的那些个登记证明都没有，但是村里条件简陋，也没有想起来会去做这些无用的事情。

十里八乡的都是亲戚，谁家孩子不知道，跟书记说一声，到了上学年纪，统一开个证明去派出所领个户口，哪里需要那么多证明。有的证明不但老书记没听说过，就连孟子荆在调查之前有很难相信，给一个孩子落户居然需要这么多证明……但是户籍管理的正规流程确实是这样。

而在这些条件简陋的乡村，孩子上学都是问题，更别提能够按部就班一个不落的有这些个手续了，这放到哪个农村都是这样，因此村支书也没有觉得奇怪，如果哪家真的能拿出这些手续，到教人觉得奇怪了。

而孟子荆之所以不放心还要来一趟的宗旨也在于此。

他又跑了一遍村支书说的那个镇上的派出所，执勤的警察不多，看着孟子荆他们扛着机器进去有点警惕。

“如果村支书拿着这样的一张条子，上面就写着村里证明这孩子是这个人的，是不是就能上户口了。”孟子荆手里拿的是老支书给的一张条子，直接找到了镇上的户籍管理员。

“按道理说，是这样的，只要村里开具了证明，就可以给孩子落户。”户籍管理员是个烫着大波浪的四十岁大妈，接过孟子荆手里的纸，戴上老花眼镜，将纸放得离自己稍稍远一点，仔细看了一眼。

“不需要提供一些其他的证明吗？比如出生证，准生证之类的，或者出示出生医院的证明？”孟子荆将自己的疑问又重复了一遍。

得到的答案相差无几。

“农村没那么多规矩，村里开个证明，能有什么错？”大妈说的理直气壮，丝毫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事实上，这么些年他们都是这样工作的，也从来没有人跟他们说办理户口要那么多事情。只要盖个章的事儿，弄那么复杂干嘛。

“可是您想过没有，如果这家的孩子不是亲生的，是捡来的或者买来的，那么您可能就给了这个孩子一个合法身份，这无形中也增加了孩子回家的困难，那些丢失孩子的父母即使找到孩子也没办法接孩子回去了，因为他有了新的合法身份。”孟子荆提出一种合理的假设。

那大妈拿下眼镜，仔细看了眼孟子荆，目光里不见了开始的傲慢，有点审视的意味，“这我们能有什么办法，总不至于每家每户去查吧？他们村里开了证明是，我们也办法说不是啊？”

“可是，就是因为您随手盖了个章，可能就让一个非法的东西合法化了，这背后带来的影响可能很巨大。事实上这套流程也不应该这么简单，按照现行的户籍管理法……”孟子荆还想继续和大妈说道理。

“我们不知道，我们也是才搬到这个地方的，你说的都是以前的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查不起来。”大妈连忙制止了孟子荆的解释，将问题都推脱了，接着就招呼人赶孟子荆出门了。

童禹护着机器，差点没让那大妈推搡的摔了一跤。

宁怡心皱着眉看向孟子荆，“这怎么办？完全是非暴力不合作的态度啊？”

“没事儿，我们的任务完成了，接下来就要交给当地政府去头疼了，要是能有效果，也许下一届人大这个工作就能落实下来了。”孟子荆招呼同事们收工。

他终于可以放下心结束这一期的节目了。之前他采访了被拐卖的家庭，采访的拐卖儿童的罪犯，采访买孩子的家庭，采访了这当中的孩子，但总觉得差点什么，想来想去，他们也许忘了一个环节。

那些孩子被卖到其他地方是怎么继续生活的，户籍管理上的漏洞一定程度上助长了这种跨省市贩卖孩子的犯罪行为。

而如今终于能给这一系列的寻人启事画上句号。

虽然他们仍然有许多不足，还没有抓捕更多的犯罪分子，还没有找到更多的走失儿童，还没有改变更多的政策……但那都不再是他们能做的事情，一个人的力量再大也有限，有时候还是要将事情交给更专业的人去做，一个社会的进步不是在于最后的行动，而是谁第一个发现问题并且提出问题。

孟子荆觉得自己就是那个发现并提出问题的人，剩下的那些就交给政府去操心吧。

而在他不知道的时候，由柴辛个人筹办的“宝贝回家”天使基金会也正是成立了，他资助的对象除了二丫，郭子杰，还有郭祥家里的两个孩子……这就像是一个连锁效应，在节目播出之后，京心天使基金会收到了来自社会广大热心群众的捐款，和宝贝回家网站联合起来，专门资助儿童走失案件中受伤害的孩子。

小天使们抱歉，昨天晚上没有信号，写好了发不出去……

我也很绝望啊。

以上是第一卷的所有的故事，结尾并不匆促而是一早就做好了打算，我写的只是一个记者调查文，不是侦探破案或者警察伸张正义，很多时候记者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把事情摆在大众面前。

这一卷的故事很多都是看的现实案件，比如宝贝回家网站确有其事，类似《亲爱的》的电影。主要参考了柴静新闻调查的《丢失的孩子》，包括后来柴静的自述《看见》里面的相关独白……

如果有想了解这方面其他事情的人，可以关注更多这方面的新闻。

新闻远比我们想象的有趣，只是差一个孟子荆而已。

早安。么么哒！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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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户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