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桑不知道仙尊内心的纠结,过分疲劳带来的困意已经彻底击败了她,嗓音略带嘶哑地答道:“师父……桑桑困……”
子苓这时候却有些不依不饶:“桑桑,告诉师父,你……你对师父是什么想法?”
内敛羞涩的仙尊不敢大意直言,只能委婉地从旁提点,期望小狼能自己领悟他的言下之意。
桑桑实在被问的烦了,翻身趴到他身上,脑袋往他胸口一扎,不说话。
这半年多的磨合已经让两人十分默契,她翻身上来的时候,子苓就极为自然地把住了她的细腰,等桑桑趴稳了才慢慢放开。
此时二人都身着寸缕,仙尊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再低头望去,小狼已经沉沉睡去。
因着始终没找到合适的时机与桑桑互通心意,子苓总有些患得患失。
他开始忧心,桑桑是否真的对自己动了情,还是限于那主仆契约才不得不委身于他?
思来想去,他难得寻了空闲去找掌门师兄。
听完子苓师弟诉说的少男心事,掌门沉默片刻,真诚发问:“师弟,你是在炫耀吗?”
“……”
“你知不知道你师姐已经一百多年不愿意理我了?”掌门实在气狠了,口不择言,“如今你与小狼妖日日相伴夜夜欢好,却还来我面前说什么爱与不爱?”
“咳咳!”子苓刚喝下去一小口茶水,被师兄大胆的言论惊住,尴尬地呛了半天,在师兄的注视下狼狈告辞。
被掌门那么一打岔,原先那点子纠结再拿出来说便显得过分敏感脆弱,子苓好不容易催眠自己,只看桑桑愿意陪在他身边,可知她定是真心实意对自己有情,就被突然出现在他面前的乔灵雁扰了心神。
掌门迟迟没有处置乔灵雁,原也是为了子苓着想。虽然面上看着无碍,但看子苓这段时间竟困于情网无法自拔,便可知他现在已然处在最心神不宁的时刻,在他没有彻底解决心魔之前,掌门不想将事情闹大。
便是一时半会儿无法摆脱心魔,让子苓将全部心神放在桑桑身上也不失为一种解决办法。
却没想到连这都能出了意外。
乔灵雁找到机会溜到山上的那一日,恰逢掌门外出,柳和玉本人正在山下闲逛,精心挑选着给要给桑桑带的零嘴儿。
未免走漏风声,乔灵雁妄图谋害师长一事掌门只告诉了可靠的大徒弟,柳和玉听完满脸不可置信,他从前只觉得小师妹骄纵不像个能吃苦的剑修,可从来没想过她会做出这般大逆不道的事情来。
得了师尊的嘱咐,他亦在暗中观察监视乔灵雁,不让她有机会靠近子苓仙尊,有好几次乔灵雁脱身独自往山峰走,都被他不动声色拦了下来。
乔灵雁本就心虚,略微问询几句,她就自己先找借口跑开了。
看她略微安分了一段时间,柳和玉不免有些松懈,没再时时刻刻盯着她,也有了点空闲时间去山下溜达。
他已经得知子苓师叔和桑桑结为道侣,心中难免低落,好在他对桑桑的情愫本就模糊,如今及时止损,掐断了那一点儿苗头,再看桑桑的眼神便光明磊落,满满都是对小狼的喜爱。
虽然桑桑成了小师叔的道侣,可是如今已经三百三十四岁的柳和玉看着满脸天真、才修成人形没多久的狼耳少女,实在很难产生对长辈的敬仰,尤其是当她和从前一样一见到他就极其自然地伸手要吃食,要仔仔细细嗅一遍有没有偷偷藏了什么好吃的不给她的样子,柳和玉满心都只剩下了对小狼的宠爱。
小狼能有什么错呢?她不过是个孩子啊。
柳和玉便还和从前一样时常探望子苓仙尊,顺便给桑桑带好吃的。
他那点淡淡的情意悄无声息地消散,连子苓都不知道这个成熟可靠的师侄曾经的想法,自然不会阻拦他和桑桑接触,只是每每看到桑桑欢天喜地朝他奔过去的模样,就算知道桑桑是为了吃食,当天夜里总也忍不住将她欺负地狠些。
乔灵雁靠近的那天,他正准备同桑桑好好说道以后不准对着柳和玉嗅来嗅去的事情。
为了压制心魔,子苓很少动用灵力,再加上回到宗门后有掌门和柳和玉看顾,他也几乎不动用神识,直到乔灵雁敲了房门,在外面喊了一声师尊,他才发现乔灵雁的到来。
子苓不想见她。
原本还假装严肃教训桑桑,将小狼训得可怜兮兮、睁大眼睛求饶,耳朵主动望他手心蹭,听到门外人的声音后,子苓忽得不说话了,唇瓣紧紧抿住,眼神不自在地往地面瞥。
桑桑感知到他情绪不对,也不装可怜了,强势的将自己塞进他怀中,嘴里发出兽类撒娇时才会有的轻声呜咽。
子苓抱着她缓了会儿神。
屋外,乔灵雁等了好久也不见师尊回应,可她明明听到屋内有声响,莫不是师尊还在同她置气,故意冷落她?
乔灵雁想了想,干脆直接推门进去。
师尊性情温和,从来不会厌恶旁人,若是他还在为之前的事生她的气,是不是就说明了……她在师尊心中是特殊的。
乔灵雁推开门,面上已经摆出愧疚的神情,却在见到师尊怀中的人时脸色一僵。
她怎么还活着!
那只名叫桑夏的狼妖,本就没被她放在心上过,不过是只卑贱的混种,怎么可以和她,万剑宗备受宠爱的小师妹相提并论?
给师尊下药那日她没见过狼妖,之后又是担心师尊走火入魔,又被师尊突然消失一事牵住心神,也就更想不起那只被她抛在脑后的狼妖了。
可如今——
她为什么会被师尊抱在怀里!
乔灵雁死死盯住桑桑,眼底的妒火几乎要将她烧灼。
桑桑遥遥望见来人,就闭眼扭头紧紧抱住子苓。
子苓回神,感知到怀中桑桑充满惧意的颤抖,意识到比起他,桑桑才是更应该害怕见到乔灵雁的那个人。
她曾经在乔灵雁身边度过最暗无天日的半年,也几次三番被他亲手送到乔灵雁身边,乔灵雁无法对他产生实际威胁,却实实在在伤害过桑桑。
想到这里,他心中突然升起一股勇气,用宽大的衣袖将怀中人整个儿遮掩住,语气冷淡地对来人道:“退下。”
他的神情冰若寒霜,眼中亦是满满厌恶,乔灵雁从未见过师尊这般模样,心中一时激荡:“师父!”
她说:“你为什么容得下这只狼妖,却偏偏容不下我?”
乔灵雁哭红了眼,声音哽咽:“就因为我是你的徒弟吗?可是你又不是我的亲生父亲,什么亦师亦父都不过是旁人随口胡说罢了,你怎么可以因为我爱慕于你便狠心将我抛弃!”
她的声声质问,字字诛心,如泣如诉,直将子苓说成一个不辨是非、被妖族蛊惑的负心人。
子苓本就心境不稳,看到她、听她句句哭诉,却是连道心都产生了动摇。
是……他本该救济苍生,为何偏偏容不下一个乔灵雁。
子苓神思恍惚,陷入到无边的回忆中。
他也曾数次游历。
修仙证道不能闭门造车,就算他早早决定了属于自己的道,师父也非常坚决地命他必须下山,去凡尘走过一遭。
第一次游历,凡间正值太平盛世。
在位的帝王仁慈、果敢、善用人才,与众多惊才绝艳的臣子一同创造了一个盛世,子苓游历四方,只见家家户户夜不闭户,路不拾遗,他装作路边乞儿靠在墙角休息,被路过的小童递上一个白面馒头。
“你为什么躺在这里呀?”
小童眼神清澈,满是不解:“哥哥,你有手有脚,不能躺在这里不劳动哦。吃完这个馒头去找活干吧,娘亲说,只要肯卖力气,人人都能吃饱饭了。”
那个白面馒头被子苓小心收好,放进储物袋中,保存至今。
第二次游历,天下四分五裂,狼烟四起。
子苓随着逃难的人群一路奔走,同行的阿婆见他孤身一人,又是个身材瘦弱的少年郎,心有不忍,对他诸多照料。
阿婆的大儿子憨厚老实,小儿子却狡诈奸滑,可乱世之中恰是小儿子有能力护住兄长与母亲,也让母亲有余力去帮助一个陌生的少年。
在子苓的暗中帮助下,一行人有惊无险地逃到了当时一位实力强劲的诸侯的地盘。
阿婆年岁已高,刚松下一口气便病倒了,为了能有更多银两买药材救治母亲,小儿子设计搭上贵人,将子苓献给了当地一位好龙阳的官员——换来白银千两。
子苓一时不察喝了带有迷药的茶水,醒来便在那位肥头大耳的官员屋内,他招来本命剑,用剑鞘将官员打晕,抹去记忆,想回去找那小儿子要个说法,站在院内隔着窗户瞧见他跪在母亲床前,一边重重磕头骂自己背信弃义,一边求母亲喝下大夫开的汤药。
那千两白银,一部分被用来给阿婆治病,一部分被用来添置家产,给大儿子娶妻生子,更多的则是放在了终生未娶的小儿子手中,由他开了一家善民堂,收留因战乱而无家可归的孤儿。
子苓驻足观望许久,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第三次游历,十年饥荒。
子苓御剑飞行,随处降落在一个村子旁,被当地村民当做仙人膜拜,乞求他降下甘霖,赐予食粮。
修仙者虽有神通,却无法阻止凡间大旱,子苓心软,用灵力化雨滋润这一方土地,得来众人叩拜。
可灵力终有尽时,凡间灵力稀薄,子苓用尽体内灵力,碾碎身边所有灵石,最后面对众人哀求目光,却再也没办法降下一滴甘霖。
他满是歉意,为自己无法回应众人的期待而感到内疚自责,抬眸,却被那一双双满是仇恨的眼睛怔在原地。
“他是假仙人!是骗子!他收了我们那么多贡品,收了那么多香火祭拜,却连一滴雨都降不下来!”
男人的痛骂、女子的哀怨、孩童的哭喊夹杂在一起,天旋地转。
子苓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我是修仙者……我体内的灵力可化为雨水。”
他被铁链锁住双臂,被放置在破庙的高台之上,每日每夜,都有人端着碗排队停留在他身前。
仙人的血肉是取之不尽的。
有人咒骂,有人讥笑,可更多人放下一个缺了口的破碗,匍匐在地,给他重重磕了三个响头。
食其肉,啖其血。
后来,一个寻常的午后,天边传来一声闷雷。
麻木的人群被这声音惊醒,恍若大梦一场,纷纷抛下手中捧着的血碗,朝庄稼地的方向跑去。
雨来了。
旱灾过去,岁丰年稔,再没有人来过这处破庙。
百年后,有小童来此探险,面对祖祖辈辈传闻不可靠近、内有妖仙的庙宇,搜寻半晌,也只瞧见高台上一根粗大的铁链,和高台下一只缺了一个口子的破碗。
……
唉。
这一章写完,子苓才长出了血肉。
和原先设想有点区别,稍微修改了一些前文对仙尊的描述。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2章 天苍狼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