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恪的话将施玉儿惊了一惊,她忙道:“恪儿,沈夫子方才与你说了,来日方长,你这是想要做什么?”
“玉儿姐姐,”施恪忙拉住她的手,哭道:“我知晓沈夫子是为我好,只是、只是……”
“施率拿着砖头一下下砸我的时候却是没想着留情,”施恪心中亦是塞满了恐惧与委屈,“沈夫子眼睛看不见,故而不知道当时的场景有多么可怖,若不是我咬了施率,那砖头便要砸在我的头上!”
听着他的一腔话语,施玉儿沉默了下来,她的眼睛是好的,能看见这个孩子身上的伤有多么吓人,若真的如他所说,施率砸到了他的脑袋,那这个孩子还活得下去么?
“那……你想让我如何帮你?”
施恪摇头,“我暂时没想好,我得想一个万全的法子,玉儿姐姐你且等我几天,届时我再来找你。”
或许是觉得他想不出多么恶毒的法子来,在他再三保证不会伤及施率性命之后,施玉儿才终于点头。
入夜。
柳氏到施恪的屋子里去,见他背对着自己,便知晓他心中有气,于是坐到他的身后,柔声道:“恪儿,你可还在怪娘亲?”
“不怪,”施恪转头,露出满脸的伤痕来,他轻声说道:“儿子知晓母亲定然亦是心疼儿子,儿子怎敢责怪母亲。”
柳氏的心疼到一抽,只能拥住他轻声说道:“好孩子,母亲定然为你报仇。”
她如何看不出来施率是多么恶毒才会对她的恪儿下此死手,就算她此时不报,总有一日她要将她的孩子受地苦如数奉还。
施恪被她拥在怀中,面容沉静,他知晓母亲是当家主母,府中事事都要顾及,所以这个仇,他只能自己去报……
一晃,便是十月中旬,立冬。
立冬那日,施玉儿换上了新送来的冬装,正坐在院子里吃饺子。
饺子是厨房掌勺的婆子昨夜里连夜包起来的,有荠菜猪肉馅和白菜猪肉馅,皮子有些厚,但里面的馅包的紧实,再用鸡汤下锅一煮,顿时间便飘出香味来。
那一个饺子得有施玉儿小半只手掌大,她起先是用筷子戳,却没戳破,只能用勺子舀着,就着滚烫的汁水咽进去,满口生津。
厨房送来的一盅里有约莫十来个饺子,施玉儿只吃了四个便生了饱腹之感,她揉了揉肚子,将瓷盅合上,然后站起身来在院里走动克化。
冬装做的是湖蓝色斜襟交领夹袄,上边绣着合欢花的花样,袖口和领口处都缝了一圈兔毛,穿起来暖和,也不透风,她下边穿着一件月牙白色撒花裙,看起来清丽婉约,媚而不俗。
这半个月以来,施玉儿想的最多的便是自己离开施家的事儿,心中总是觉得不安,此事不好办,且柳氏对她愈好,她时常梦中惊醒,忧寐不已。
院子角落的那棵柿子树上的果已经被尽数摘下,放到屋里捂了一段时间,再拿出来时已经软烂,入口甘甜。
施玉儿本不爱吃柿子,可这株柿子树是从她来时开始结果,她每日每日里望着,见那果子愈发晶莹剔透,心中竟然生出一丝满足感来,好似是她亲手摘下再细心照料着长大一般。
故而柿子捂好拿出来的时候,打扫院子的王婆子送与她来,她便也接了几个。
走神的片刻钟里面,日头便又往下斜了些,冬日里天黑的早,此时约莫也才酉时,小院墙后的一角便已经阴沉沉的一片,泛着细细凉风。
眼见着风起,施玉儿提了裙摆便打算入屋内去,她方转身将屋门合上,裙摆旋了个圈儿,便又听见有叩门声响起。
那叩门声不急,缓缓的,她不知是何人,便在门后问道:“谁?”
她屋里伺候的丫环此时去烧热水去了,也没到回来的时候,此时会有何人过来,她确实想不到。
门外人似乎在犹豫,约莫一个呼吸过后,才低声说道:“玉儿姐姐,是我。”
“恪儿?”施玉儿忙将门打开,见他只着单薄秋装,便将他拉到屋里来,捂着他冰凉的小手,问道:“此时过来做什么,可用饭不曾,冷不冷?”
“不冷。”
施恪将她拉出院子,到无人的角落,才又继续说道:“玉儿姐姐,我已经想到办法要报复施率,你什么都不用做,你只需陪着我便好,在祠堂外帮我看着些,以免被人察觉。”
听他提及祠堂,施玉儿便想起那日被关在那处时刺入骨中的阴冷来,于是便答道:“你要做什么?恪儿,万不可胡来。”
“我只想把他关上两个时辰便好,”施恪将袖中东西藏好,继续劝道:“且明日有祖母请来的大师为先祖念经,里面早早的便已经收拾过,就算是待两个时辰,也不会难捱。”
“玉儿姐姐,”他抱着施玉儿的腰哀求,“我求求你了,除了你,没有人再会愿意帮我,他们都只当我是胡闹,母亲也只会让我忍耐……”
“我这段时日,每个夜里都会梦见施率用砖头朝着我狠狠砸下来,我是真的怕极了也恨极了。”
话闭,施恪已经潸然泪下。
施玉儿心疼他年纪小便要遭此折磨,心中一番天人交战后也便随他去了。
祠堂里外已经被打扫干净,屋外生锈的锁也已经不见,门半掩着,透出里边几点香上的红光来。
施恪拉着她躲到祠堂旁的大缸后,然后低声说道:“玉儿姐姐,若是有人过来,你便学猫叫,叫三声,我便出来了。”
见他要走,施玉儿忙把他拉住,又细细问来,“施率何时来?你可有把握?当真只是吓吓他么?”
施恪握住她的手,深吸一口气,诚恳道:“玉儿姐姐,我不会骗你的,我今日在私塾说祠堂里有草虫,施率听见了,我下午时见到他去管家那儿取了驱虫粉,他定然会来,玉儿姐姐,你信我。”
“那你且小心,快去快回。”
施玉儿心中尽管仍旧放心不下,却也不能再多问些,只怕更耽误他,于是待他走后,便独自蹲在缸旁。
这个缸够大,能够将她的身形完全掩下,她背靠在墙壁,听着祠堂里的动静,从这个方向远远望去,能看见私塾的模糊轮廓。
恍惚间,施玉儿又想起来沈临川,她其实与沈临川也就那两日的交情,除此之外,便再也没有见过面,但是那两日却是让她经历了这辈子都没经历的尴尬事儿,每每想起,她都燥的无地自容。
她缓缓呼出一口气来,又笑自己爱瞎想,左右两人不过萍水相逢,日后也不会再有见面的机会,这些事过去也就过去了,想必那沈夫子也没放在心上,她又何必总是记挂着来羞自己一番。
只是那人实在奇怪,故而她会记的久一些。
夜风缓缓袭来,施玉儿看见一个人影朝此处走近,看身形估摸着便是施率,施玉儿前段时间见过他一次,他下巴上的伤已经几乎好全,已经结起了厚厚的痂,再过几日便可光滑如旧。
而施恪脸上的伤却还是能看见大块的青印,并未完全消下去,抚琴说他刚开始两日总是浑身疼的睡不着,将床上铺了厚厚的褥子,又用了些药物辅助,才堪堪度过新添伤的那段时日。
但在外人眼里,便是施恪年少顽劣,让庶兄见血。
施玉儿又往缸后缩了缩,期盼施恪快些出来,不要遇见麻烦。
那人影走到门前时顿了顿,然后从胸前摸索出一个手掌大小的纸包来,从里面不知晓是倒出了什么,往脖子上和手脚上擦了几遍。
施玉儿看着,等到那人影进入祠堂,她放心不下,便也跟了过去,在门缝外看了一眼。
祠堂内很静,方才没有看见二人的身影,而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刺鼻的味道,她不过站了一会儿便感觉头晕目眩,只能有退回缸后藏着。
那股晕眩感在脑中越来越强烈,施玉儿伸手在水缸中掬了一碰水洗脸后才感觉好些,待她勉强扶墙站直身子,便听到祠堂内‘咚’的一声响传出,但却不见施恪出来。
祠堂内,施恪站在晕倒的施率身旁,面上神情复杂。
他精心筹划了如此之久,却没想到这个蠢货竟然用驱虫药把自己熏晕了,方在祠堂内走了一圈便倒地不起,任凭他怎么踢都没反应。
施恪拍了拍他的脸,被他身上的味道也熏得头晕,于是将袖间藏的东西从布包中抖了出来,小心翼翼用脚尖勾到他的鼻前,才打算离去。
只是他方站起来,便又跌回地面,一时心中不由得直骂,忽然间,祠堂后的阁楼里又有接连不断的脚步声响起,他一慌,眼见着下楼的声音越来越近,他又没有力气跑出去,慌乱之中只能先钻进供桌下边,趴在地面从桌布的缝隙往外看。
烛光越来越近,直到那分隔的帘子被拉开后,整个祠堂的地面都亮了起来,一双男子的皂靴出现在施恪的眼中。
他又转头看了一眼倒在地上不省人事满脸白灰的施率,心中可惜,不能让这个家伙受受冻。
那人提着灯笼拐弯,似乎有些奇怪般嘟囔了一句,“是何味道竟然如此冲鼻?”
话落,他便看见了倒在地上,露出的肌肤惨白如纸人般的施率,顿时间手里的灯笼便摔在了地上,跌坐在地好半响吱不出个声儿来。
林子耀被吓得心跳骤停,倒在地上翻起白眼来,好半响才嗓子里发出一声支吾,尖叫着跑了出去。
施恪想起来,林表兄大抵是来写祭文的,眼见着事情要闹大,他挣扎着想要爬出去,提醒施玉儿快跑,可他的手脚却都如在水中浸过一般,软绵绵使不上一丁点儿力气,就连发出的声音亦如猫儿一般,不由得急红了眼。
施率这个蠢货,害自己也就罢了,如今又害得他连累玉儿姐姐。
林子耀的尖叫声传出后,施玉儿便知晓定然是发生了何事才会如此,可紧接着,一盏盏灯笼便逐渐靠近祠堂,来的是管家以及一众人。
眼见着众人还有一些距离,施玉儿一咬牙,强撑着身子的软往祠堂内跑去,她一进祠堂便看见施率骇人的模样,但却不见施恪。
她顿时急的满头大汗,直到她看见供桌桌布下伸出的小手,她才将人给拉了出来。
施恪借着她的力终于能勉强站起,施玉儿扶着他,一只手扶着门框,豆大的汗珠从额上滑落。
就在此时,施恪狠了心将自己的唇上用力一咬,在疼痛的刺激下,他身上的晕眩感暂时消失,然后他将已经脱力的施玉儿扶起,二人相互搀扶着到水缸之后才倒下。
在呼吸到新鲜的空气之后,施玉儿也恢复了一些力气,他们藏在此处终究不妥,但凡过来一个人,他们都会被发现。
趁着众人已经一窝蜂的进入祠堂,她一咬牙,将施恪背起,往祠堂后走去。
施恪在方才猛地用力之后,现在只能趴在她的背上细细的喘着气,他转头遥遥的望了一眼,见祠堂内灯火通明,心中顿时生出一股劫后余生的庆幸来。
终于,他和玉儿姐姐都逃了出来。
在施恪短短七年的人生里,再没有过像今日一般惊心动魄的时候。
他伏在施玉儿的背上,感受到她腮边的热意,他将头埋进她的肩上,忽然之间哽咽着说道:“玉儿姐姐,谢谢你……”
收藏能不能动,涨幅愁人(点烟)
在月黑风高的夜里,玉儿会不会碰见沈临川呢(期待)
大家明天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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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第十七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