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一辆黑色奔驰停在了三十六号小区的大门侧,黑亮的车身在阳光下,掇出一层动感的流光。
邱尤绕着车尾走了两圈,抬头惊讶地问温延,“这是哪儿来的车?”
温延笑了笑,躬身为她打开了车门,“租用的,够不够大气?”
邱尤没好气地瞪她,“有钱没处花,我昨儿不是跟你说了,巷口有公交车站,316直达地点么,我有办了公交卡,刷卡也有打折。”
温延认真地听着对方说话,嘴角绷着笑,忍不住应道,“公交车还要坐上两个钟头,太久了。”
对此,邱尤啧了一声,“我看你就是太浪费了。”
温延拧了车钥匙,勾了勾唇角,“嗯,下次克制点。”
邱尤简直要被逗笑了,“还有下次呢。”
她转头看向温延,却发现对方的视线在自己身上徘徊,她登时觉得有些不自在,看什么呢。她挠了挠后脖颈,“…怎么了?”
温延笑着看她,“不打算系安全带么?”
“…啊,”邱尤有些晒然,侧头,寻找安全带的系扣,一时半会没瞧见,伸着一双手在皮质座位上摸索来去。
倏地,温延俯身过去,伸手拉住了座位左斜上方的安全带,斜插过来,绕过她的肩膀。
邱尤霎时呆住了,她看着温延的鼻尖、唇角,从自己的面前掠过,距离只有三厘米远。对方身上有股淡淡的香味,窜进了她的鼻间。她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心跳声,挺大的,甚至担心温延能不能听到这个响儿。
没等她琢磨完,温延便退开了距离,问,“暖气够么?”
邱尤结巴着回答,“挺…够的。”她的额头都渗出细密的汗珠了,也不知道是不是燥出来的。
车子穿过繁华的市区中心,沿途热闹的街景框在方形车窗上,不时往后倒退。拐过湖区林荫道,直至一处镂花铁门前。
岗亭里走出了个保安,身材魁梧,将近一米八五的身高,他走到车旁,语气礼貌,“你好,请出示邀请卡。”
温延递了过去。保安双手接过,抵到门禁处刷了下,铁门才缓缓打开。
邱尤惊住了,张圆了嘴,目光不时地在四处穿梭,掩饰不住的好奇。
温延偏头,瞥见了她这副模样,眼神动了动,竟然觉得这会儿的邱尤有点可爱。她低头笑了笑,打了个方向盘,按照路牌指示驶向了地下停车场。
东湖湾,地段价值贵,南靠红树林,北临酥华江。一个庭院有二百来平方,矮树丛和草坪隔开成了一块块四方形的镶嵌,中间是华丽的菱形喷泉,垒住的LED灯纵横排列。
三层高的别墅楼,灰白石砖筑成的外墙,大理石圆柱上雕琢的白虎龙爪,乌木六角形供观赏的凸窗,相互合成,衬出一派大气。
邱尤低头看了看自个儿身上穿的衣服,有点走不动路了。
从饭馆忙活出来,匆匆回家一顿拾掇,衣柜里也压根没有什么上档次的衣服。于是来回琢磨了一会儿,她挑了一件高领素白卫衣,搭了一条黑色阔腿裤。
似乎有点上不了台面。
她舌尖抵住腮帮子琢磨了会儿,还是觉得不妥。于是伸手揪了揪温延的衣袖,“我穿这样,是不是不太好看?”
温延凝眸注视了她片刻,才回道,“你身材挺好,穿什么都挺好看的。”
邱尤得到了意料之外的答案,呆了片刻。刚刚对于自己穿着的担忧都散了一大半,唇角弧度忍不住往上扬,心里来回咂摸着这句话。
两个人绕过弓形回廊,两边白墙上挂着名画,疏疏落落的小吊灯点缀墙面,尽头直达拱形大门。
温延推开了门,迎面扑来的便是淡淡的酒味和香味。
映入眼帘的是三五成群的男女,打扮得衣冠楚楚,交谈欢笑声糅杂在酒杯的碰撞中。大厅里流淌古典舒缓的音乐,尖塔形斜顶吊着流光溢彩的水晶灯,投射到大理石地面上,映出了光圈。
衣香鬓影,觥筹交错。
邱尤瞠目结舌,一向粗神经的她也难免有点不安了,这丫的搞得是什么名流聚会么?
温延抬手揽上她的后背,抬起下巴指向了斜前方的角落位置,贴近她的耳旁说,“我们去那里坐。”
邱尤收回了四处观望的目光,跟在温延的后面走。
一路偶尔碰到几个眼熟的人,看到温延,眼底泄出几分惊讶和艳羡,手持酒杯朝她招呼。
温延压根不认识这些人,只能不失礼貌地弯了弯嘴角。
人都走过去了,夏若峤还转头张望着温延的背影,旁边有人伸手动了动她的胳膊,“好看吧?”
夏若峤还没反应过来,愣愣地应了一声,“好看。”
那人身上简单地套了件墨色圆领的线衫,一条亚麻色休闲裤,小众的牌子货,脚上搭着的鞋子却是Brian Atwood经典款。随意的穿着,含蓄又低调。
“怪不得徐老念叨了很多次,百闻不如一见,”夏若峤耸了耸肩,弯着嘴角,“可惜我读研的时候,温延已经从学校里出来了。”
旁边有人凑了过来,“温延么?那个在Codeforces上破纪录的人么?”
“这人挺牛的,当初Steam要找她入股,她都不愿意的嘞,不就是因为那个章馨珏么?后来还不是分了。”
当时温延跟章馨珏交往的事情在学校里传的轰轰烈烈,据说是温延先追的人,天天鞍前马后,最后才把章馨珏追到了手。
夏若峤她们这群人比温延小了三届,也听说过这事。章馨珏本来跟温延是同专业的,后来不知道为什么,走上了演艺圈的道路,演了两三部热火的电视剧,现在斩获了新人奖的头衔。
“听说章馨珏今儿也来了,不过是在后厅跟徐老寒暄一下罢了,估计不会到这么热闹的场合来。”
“人家现在好歹算是明星了,怎么可能抛头露面?”
“她也不算多厉害吧,哪里比得上那些一线大牌的明星,至于么。”
邱尤作为一个不起眼的小人物,自然引不来什么注意力,她打小就是这么个没存在感的人,也乐得自在。她手里端着两盘糕点跑来跑去,夹了点白桃蒟蒻慕斯和马蹄糕,从这群八卦的人旁边经过时,听了一耳朵,隐约只知道这里边儿还有明星。
她把糕点盘子端了回去,递到了温延的面前桌子,开始咂摸,“我刚刚吃了那个黑椒牛仔粒和汁焗明虾团,感觉还不错,要不要再去帮你夹一些回来?”
温延哭笑不得,抬眼观望一圈,也就她身边这人忙着琢磨这些吃食点心,她嘴角蜷起宠溺似的笑容,自己都没察觉到,“我去帮你拿吧,除了这些,还要点什么?”
邱尤腮帮子还鼓着,含糊不清地说,“那再来个黄金鱿鱼圈?”
温延笑了,站起身应了声好。
徐老是在一堆人的簇拥下走出来的,从二楼旋转楼梯缓步向下,他的目光在热闹的人群中穿梭,定到了其中一个身高腿长的人身上,扬起嗓子叫了声,“温延!”
温延正站在条形餐桌边夹黄金鱿鱼圈,听到了这声儿,手一抖。她转了头,瞧见了身穿中山唐装的徐老,以及站在对方身边的人。
她眉头轻蹙,嘴角抿紧。
章馨珏穿着一条浅V领的礼服裙,花纹下摆曳至脚裸处,两根丝线交叉绕至后肩膀,露出了白皙精致的后背,淋漓尽现地展示出了娇媚的身材。她看到温延时,瞳孔猛地一缩,心底掀起波澜。
徐老的这声嗓门吸引住了厅里的人,本来大家伙就是冲着老前辈的名号来的,眼瞧着这老爷子当众招呼一个年轻人,不知情的人显得更好奇了,伸着鸡脖子往这儿直瞅。
邱尤也止住了咀嚼的动作,抬眼看向了温延。
徐老爷子活了大半辈子,脾性愣是没改一个,甭管多大的场合,只要是称了他的心,着了他的意,该怎么大喊大叫那都得照常来。
温延暂且放下了手里的餐盘,迈着沉稳的步伐走向徐老。她的身上似乎天生带着从容不迫的气质,骨子里夹带着自信与淡定。她的眼角眉梢自动忽略了旁边站着的人,伸手递向了自己的恩师,“老师,很久没见了。”
徐老吹了一下胡子,“要不是我让人给你传话,你是不是就打算跟我这老头子断绝关系?”
温延笑了笑,露出了洁白整洁的牙齿,“这不是来了么?”
章馨珏陪同在老爷子身边,目光隐忍而又热切,直直地戳在温延的脸上,可是这个人连一丁点回应都不肯给她。她手指尖掐进了掌心肉里,忍了又忍,最终还是开口了,“阿延,好久不见了。”
这声亲昵的称呼荡进了耳朵里,叫人一身抖寒。温延抬起眼皮子,上目线弧度漂亮凛冽,冲对方淡淡点头,并无交谈之意。
章馨珏愣了愣,垂下了眉梢,遮掩住了情绪。
温延往这儿一站,便成了整场的中心,即便她身边站着妆容精致的女明星,可她气质未输半分。她的身段颀长清癯,下巴至锁骨处连成一道漂亮的弧线,五官深邃又深刻。
她同徐老站在一块儿聊了会,声音温雅,松弛有度。
徐老拍了拍她的肩头,唏嘘,“想当时,你们还在学校,总是三个人一块儿拉着我这个老头子出去吃火锅,想方设法地要从我这老头子嘴里套出专题,这蔫儿坏的主意,肯定是馨珏这丫头出的。”
章馨珏嘴角扯出了笑容,娇嗔的语气,“怎么就说是我了?”她说话时,视线却全部拢在了温延身上,对方却好似凝了一层冰,硬生生地与她隔开。
徐老伸出手指指了指她,“你个小丫头片子,鬼灵精怪,上学那会儿,哪个主意不是你拿的最多?也就是温延宠着你一点,凡事都照你的意思来。”
章馨珏心里动了动,仿佛有什么牵动着心脏薄膜,一丝一绕的情绪顺着觑口溢出。她再次转头看向了温延,可对方仍然只留一个侧脸给她。
温延察觉到章馨珏的视线,但仍然不为所动,她眼尾轻敛,唇角拉平。她心里能有波澜么?那铁定是有那么一点,可那只是类似于碎石掉落深海,掀不起什么大风大浪。她打心底认为,她跟章馨珏,终究算是两清了。
“徐老师,”长款风衣裹住了中年人的身材,他手持酒杯走了过来,露出了谦虚的笑容,“一直想要去拜访您,却听说您出国了。”
徐老教过的学生上百上千,哪里晓得面前这人,他眼角皱出溜纹,嘶了一声,“你是…”
“徐老师,我是林畅谨啊,您忘了,当时您还是我的论文指导老师。”
……
温延站在一圈人中间,不好立即抽身离开,便佯装在认真地听他们交谈。目光却下意识地寻找邱尤,转了半圈,视线在半空中的某点与那人交汇。
邱尤的头发有些自来卷,拢成一束简单地用条黑皮筋扎住,额头两侧的刘海随意地垂落几缕,巴掌大的脸蛋,五官清秀。
她朝温延指了指手里的蛋糕托盘,再吐了吐舌,表示这东西可苦死自个儿了。忒不好吃了。
温延抬起下巴指向了黄金鱿鱼圈,抬起唇角,暗示:等会儿给你添点甜的。
邱尤双眼一眯,乐了。淡淡的金色光罩在头顶,她笑得眼睫轻颤,在眼睑处投下半弧浅影。
两个人在无声地进行动作交谈,章馨珏在旁边看得心里上下不是个滋味。谁都不知道今天她是冲着谁来的,可是她自己门儿清。
一听到温延的名字,她就巴巴地跑过来了。
分开了三四个月,她想清楚了,自己过去那段时间就是太较真了。旁人都看得出来,温延的心里是装着自己。可她还是觉得不够,她感觉不到温延对她的贪恋与痴迷。她并不觉得自己去傍导演有什么错,现在,她不就依靠自己的努力站上来了么。
可是,她愈来愈感觉到空虚。
每当夜深,她点着烟,挂着空荡的睡衣坐在飘窗边,温延这个名字就随着那股烟雾,浸入了髓骨,吞噬了血肉。
她好不容易得到的一个人,真的不甘心在这个时候拱手让给别人。她想,她到底还是后悔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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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第 26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