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吗?”克洛夫人停下手中的刺绣活计,亲切地打量着来辞行的朱利奥。对方点点头。
“那是所很不错的学校,去了以后要努力用功。以后你就可以凭借脑子谋个好差事,不用去过那种血腥的日子。”
“我……不知道行不行......我太笨......”朱利奥不自信地嗫嚅着。克洛夫人站起来拥抱了他,阻止他自我菲薄下去,她把他额前那一抹鲜亮的金色头发轻轻拢到一边,带着温暖的微笑仰头看着那紧绷着两颊努力不哭出来的脸。
“夫人,恐怕他得走了,时候已经不早了。”狄安娜在一边提醒。
“那么,走吧。”克洛夫人目送他出了房间,又躲在窗帘后面看着他走出庭院,这才重新又开始干起之前的活计。
“你笑什么?”她突然发现狄安娜带着难以名状的微笑盯着自己,那笑容既像是嘲讽,又像是妒忌,似乎还隐藏着些许埋怨。
“夫人,您对他可是真好啊。”
“难道我对你不好吗?”克洛夫人用指尖抚弄着绣布上鲜红的花瓣,嘴角微微一撇。
“反正赶不上对他好。”狄安娜有些装腔作势地叹了口气,夸张地啧啧赞叹,“果然美少年更让夫人倾心。不过幸亏老爷不在,要不然看了这光景他会嫉妒得发疯的。就连我都......”
“那孩子和我的交情说来话长。”克洛夫人长舒了一口气,似乎沉浸在从前的回忆中,沉默了一阵,她戏谑地说下去,“不过,你用如此诗意的方式形容老爷未免太滑稽了。我怀疑他是否会激动,更别提嫉妒得发疯……”不慎被针刺了一下,她轻轻叫了一声,把手指放进嘴里吮着,懊恼自己的笨拙……
“克洛,你最近好像喝这个喝得太多了。” 餐桌上,克洛蒂尔德把一杯苹果醋一饮而尽,这引起了她丈夫的注意。被呛着以后,她用餐布遮着脸尽情咳完之后才抬起头,擦了擦眼角盈出些泪,倔强地微笑表示自己很好。
“说不定你最近经常不舒服是因为那个。”卢卡显得有些担忧,他想起妻子近来经常嚷着不舒服而早早独自去睡,而且声称不想被打扰。他只好把晚上的时间花在书房里,工作到精疲力尽直接回去睡觉。
“正相反,我倒是觉得这是治愈我毛病的良药。”
“是吗?”
“用不着大惊小怪的,我已经没事了。”
“那么今天我想早点休息。”
“哦?我以为你今天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她微微把头偏向一边,眯起眼睛微笑着,“你最近晚上一直忙的要命,都没空陪我。”
卢卡对这番倒打一耙的不厚道抱怨不予理会:“今晚我有点事情要处理,只要半个钟点就去陪你,这样可以吧?”
“那再好也没有了。”她明白所谓“早点休息”的含义,暗暗懊悔自己的不谨慎言语……
克洛蒂尔德从自己桌上的玻璃瓶里倒出一杯酒,把瓶子依旧放回去。在幽暗的烛光里,杯中的酒呈现出令人不快的血红色,她心神不宁地喝了下去。不久前她偷偷从一个游医那里得到了些据说可以防止怀孕的药粉。“如果过量使用,它是一种很强的毒。不过只要按我的说的用量坚持服用,您会看到效果的。”克洛蒂尔德回想着游医的话。这些天来,她遵照游医的话,把药粉调进酒里,每天喝上一杯,除了最初有些恶心头晕以外,她还算安然无恙,于是便集中精力开始担忧药效。总得来说,她自认为是个贞淑的妻子,也并不厌恶身体的愉悦,可是对生育的恐惧足以抵消一切。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她总是以各种借口避免晚间和丈夫单独接触,可总这样下去终究不是办法。她祈祷着这种药能起作用,从而一劳永逸地解除自己的恐惧。此刻,她盯着瓶子里剩下的一点酒,瓶底仿佛结出了一层美丽的冰晶,突然有了新的主意……
那一夜法利埃洛家里陷入了一片混乱。男主人在凌晨时候突然生了急病:恶心,呕吐,腹痛交替折磨着他,浑身盗汗,面色苍白,呼吸急促,几乎陷入了昏迷。乔万娜一边哭着吩咐去找医生,一边手忙脚乱地照看着。她气急败坏一口咬定女主人就是元凶,让把她严密看管起来。克洛蒂尔德夫人痛哭流涕地担忧着丈夫的情况。对乔万娜的指控,她强压着内心的愧疚坚决否认,可也暗暗充满了疑惑:她只是把瓶子里剩下的一杯酒给了丈夫,期盼着药效会更强些,她自己也喝了同一个瓶子里的酒。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她百思不得其解。
“夫人,不管怎么样,您总得吃些东西。这些天来您真是憔悴得不成样子。”
“狄安娜,他怎么样了?医生怎么说?”
“听说老爷已经没事了。”
“我要去看他。”克洛蒂尔德站起来,准备往外走。
“这个恐怕不行,老爷现在不见外人。”
“我又不是外人。”
“这个嘛……”狄安娜看着女主人,显出为难的样子,顿了一下,委婉地说下去,“老爷现在还没恢复,吩咐了夫人暂时也不见。”
“看来他是认定我是谋杀犯了。”克洛蒂尔德颓然倒在椅子里,“我会被砍头,还是被绞死?”
“那个好像倒是没有。老爷坚持说是自己不慎服错了药,只是个意外而已。”
“家丑不可外扬。”克洛蒂尔德突然笑了起来,“或许他打算亲手杀了我。”……
经过几个昼夜的煎熬,经历了催吐、放血和灌肠的轮番治疗,卢卡总算挺了过来。尽管还是有些虚弱,但医生总算断定他已经无碍,只需调养些时日就会彻底恢复。他恢复得这么快这么好,让医生都感到惊奇。对于自己中毒的原因他心知肚明,但对方的动机让他困惑不解。一天,他支开所有人,把医生单独叫到自己的房间里。
“这是一种很厉害的毒,您能死里逃生可真是奇迹。不过您怎么会不慎服了这种药呢?”医生突然停下来想了想,“如果是小剂量的话,它也会被女人们用来保持美丽的容颜,或者被用来避免怀孕……”
“另外,我在瓶子底部发现了一些冰晶一样的东西。也许是经过一段时间后,一些药沉积到了瓶底,这才让最后一杯酒中的药量比之前的要多得多。”医生最后一句话意味深长,“女管家告诉我,这杯酒是尊夫人递给您的。不知道这是意外,或是……机敏的谋杀。”
“不,乔万娜弄错了,那杯酒是我自己喝下去的,当时我妻子并不在场。我妻子的确不够谨慎,以至于上了那些游医的当,误以为那些药粉会让她更美丽。”卢卡一口否认了医生的暗示,“我不想闹得沸沸扬扬,此事到此为止。您是位十分出色的医生,您会得到三倍的酬劳。”
“是,先生。”医生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告辞离去……
卢卡静静地跪在教堂的神龛前,泪流满面地听着傍晚的钟声。身体上的折磨褪去之后,取而代之的是更加痛苦的猜疑和惊愕。无论如何,妻子的动机都是不可原谅的,至少他想不出任何可以为她辩解的理由。他不想见到妻子,惧怕听到她的辩解而心软。单凭着她亲手把掺了毒的酒端给自己,这就已经足够了。尽管如此,出于对家族名声的珍重,或许也出于心底那么一点残存的夫妻情分,他没有声张。可如何处置妻子,他却陷入了深深的矛盾。眼泪流尽,他在胸前划了十字,然后把拇指和食指交叉成个十字,低头亲吻了一下,然后站起来,走出了教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