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洛蒂尔德的不完美一生 第40章 第三十九章

“卢卡，如果是那个人为我挑选的女仆，我宁可自个儿照看自个儿。”克洛夫人从镜子里看着身后的丈夫，不满地扬起一边眉毛表示抗议，“我真搞不明白，到底谁才是这个家里的女主人。”

“克洛，别说傻话。”

“难道不是吗？”克洛一边用手指灵活地从浓密的头发里摸索着拆下一枚枚镶着碎钻的银发针，一边用戏谑的口气发着牢骚，“有时候我简直怀疑你这么喜欢清静的人干嘛要结婚。我敢说乔万娜大婶会和任何成为你老婆的人水火不容的。”

“好了，就算是玩笑，这也未免过分了！以后不许说这种话！”

“哼哼，我可没那个闲情逸致。”克洛放肆地冷笑两声，不以为然地走到床边，露出甜美的微笑向丈夫卖弄着依然苗条的风姿，然后突然收起笑容挨着床的一边故意离对方远远的仰面躺下，“好了，该睡觉了，明天我还得攒足精神会会乔万娜大婶的得意之作。”

“克洛。”卢卡有点后悔刚刚的严厉口气，试探般地用手轻轻碰了碰身边的妻子，打算示好。

“我累了。”克洛不为所动地转过身去，用丝缎一般柔软的头发把自己的脖颈和手臂盖得严严实实，“晚安。”她对身后无奈的叹气声充耳不闻，很快睡去。

在法利埃洛家，乔万娜是个独特的存在。身份是仆人，却习惯于俨然女主人般地发号施令。近日来她发现自己的生活自从主人再婚的夫人到来之后变得异常不愉快，这对她许久不曾改变过的自信是个严重的打击。

乔万娜从来就没有过童年和青春，从记事起她就在已故父母的亲戚中被厌弃得推来搡去，稍微大一点就开始靠给人帮工来讨生活。她生得干瘪乏味，五官虽然不算丑，但面无表情让那张脸显得再无聊也没有。性格内向古板，不善逢迎让她相当不受雇主欢迎，经常是干不长就被辞退。不过在来到法利埃洛家之后，这倒成了她得天独厚的优点。确切地说，主人卢卡那个时候刚刚从一段荒唐的日子回归正轨，出于对放纵的懊悔，正是看重她持重的性格和了无情趣的特质才雇佣她。不过可怜的姑娘对此毫不知情，对于接纳自己的主人，她像终于有人收留的丧家之犬一样怀着感激和忠诚。

不过她的忠诚只限于对主人卢卡一个人，对于他身边的其他人，她并没有爱屋及乌，相反却怀着深深的嫌恶。对于病弱的少爷安德烈，她并没有多少温情。至于年轻的夫人克洛蒂尔德，乔万娜很多年前就认识。最初她是以和少爷订婚的名义来到这个家里，在乔万娜眼里却不过是个相貌平平又聒噪得讨人嫌的小丫头，她从没把克洛蒂尔德视作主人中的一员，因为她根本不相信向来孱弱的少爷会活到成年。几年以后，小姑娘居然出落得相当漂亮，而且主人卢卡似乎也注意到了。不过庆幸的是，她总算离开了威尼斯。可乔万娜并没高兴太久，主人打算向阿雷扎诺家求婚的消息让她错愕震惊，她当即委婉地说了很多关于那位小姐性格品行方面的坏话，末了含蓄地提醒主人那位小姐曾经是他儿子的订婚对象。

“如果你是指那个。”向来重视她意见的主人卢卡却丝毫不为所动，“我看不出有什么不妥，毕竟那在很多年前就解除了。”

乔万娜碰了壁，只好强忍一肚子怨气暂时收敛锋芒。夫人怀孕的消息起初让她怨恨不已，不过转念一想，又觉得未必是坏事。她罕见地向主人建议，应该为夫人增派一位贴身女仆以便随时照应，她很乐意效劳。厌倦了两个女人总在耳边互相数落对方的不是，这个提议让卢卡再满意不过了，他即刻吩咐去办。

女仆狄安娜的到来是之后不久的事情，她被带进夫人的小客厅时，夫人正懒洋洋斜靠在躺椅上小憩，脸上蒙着块轻柔的面纱。在女管家的冗长的引荐中，她一直保持着同一个姿势，直到她说完，才微微动了动手指示意她可以退下了。乔万娜走了以后，夫人依旧没有动弹，像是睡着了，屋子里的气氛凝固了。过了不知多久，克洛夫人总算扯掉面纱坐了起来，怀着满满的敌意打量着新来的女仆：这是年纪很轻的美人，体态高挑匀称，橄榄色的光洁皮肤，乌木一般油黑的头发，五官轮廓仿佛古代希腊的雕像一般完美得无可挑剔，但那眼瞳的颜色总是微妙地在深棕色到金色之间不停地变幻，这让她的目光变得难以捉摸。面对女主人相当不友善的凝视，她镇定自若地报以狡黠的微笑，没有丝毫的怯懦。

“乔万娜竟然会选你这样的人，真是不可思议。我还以为她会找比她更难看更无趣的人。”

“等等……”夫人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你看着好眼熟，我见过你吗？”对方没有答话，只是微微歪起脑袋，神秘莫测地似笑非笑。

“你是…… 在广场上教堂前，那个那不勒斯来的小子？原来你是女人？我居然被你骗了。”

“想不到夫人居然对我印象这么深刻，真是太荣幸了。”

“你心里一定在偷笑我的迟钝吧。不过我很好奇，管家婆……哦，我是说乔万娜居然没认出你来……不过也是，她的全部心思都用在挑我的错上，只要能捕风捉影地指责我品行不端，至于和什么人她并不在乎。话说回来，不用时时刻刻见到她可真是太好了。”克洛夫人从胡桃木的小几上拿起象牙柄的小镜子，一阵恶心让她低下头用手帕掩着嘴，这突如其来的情况让原本打算展示一下威严的她顿时颜面扫地。在对着狄安娜递上的小铜盆尽情呕吐之后，她虚弱得像煮烂的面条，只剩下示意要一杯柠檬水的力气。

“对了，刚才我还没说完。你为什么扮成男人的模样？来这里又有什么图谋？如果说这是巧合，难道把我当傻子吗？” 即便只能任人摆布，克洛夫人嘴里还是一直没闲着，“我居然还对你满怀着同情，你这狡猾的骗子。”

“夫人，您最好别乱动，否则……”狄安娜没有回答，她俯下身子微笑着在女主人耳边轻轻说着，“如果让其他人来帮忙，您或许不会很愉快。”

尽管对方话语中恰如其分的威胁意味让克洛恼恨不已，不过冷静分析了自己处境之后，她决定用另外的手段，却依然很拙劣：“乔万娜给你的任务之一就是监视我的一举一动吧。说吧，她出的价码是多少？如果我的开价更高……”

“夫人，您未免把我看得太俗气了。对我来说，有比钱财更宝贵的东西。”狄安娜一边有条不紊地做着手里的事情，一边回敬着。

“是什么？说来听听。”

狄安娜笑而不语，拿来一个刺绣抱枕给女主人垫上，让她躺得舒服一些：“现在您需要的是美美睡上一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