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洛蒂尔德的不完美一生 第21章 第二十章

那场大雨之后，我很快和朱利奥混熟了，几乎每天下午都要溜出家去和他玩一会儿。其实所谓的玩，也不过是一起说说话。爱说话好热闹如我的人在家里压抑得快要发疯，无论是什么人，只要肯好好听我说话都能成为半个知己。有时候我会在路上买些甜樱桃、李子之类的东西，运气好的话还可以从家里的厨房里顺些点心出来。朱利奥的爸爸除了对他的训练上心以外，并不怎么悉心照看他，这可怜的小家伙经常处于半饥饿状态，所以我带来的这些吃的东西总是让他很开心。不过还是要小心不能让其他人看见我和一个穷人家的小孩一起玩，否则我一定会成为比安卡他们的笑柄。

夏末的一个下午，我垫上一块粗麻布背靠着大树舒坦地坐着，小鬼头朱利奥在旁边并拢双腿，两手抱膝，把下巴支在膝盖上怏怏地望着远处发呆。他闷闷不乐的原因是那个早上，因为出神地看着经常欺负他的一个小孩对着妈妈撒娇而忘乎所以，对训练心不在焉，结果被爸爸老吉罗拉莫一顿胖揍。

“你记得你妈妈的样子吗？” 我从小篓子里拿出两颗甜樱桃，一颗塞到他嘴里，另一颗放到嘴边咬了一个小口，慢慢地嘬着香甜的果肉。

他摇摇头：“妈妈死的时候我还不记事。”

“我也从来没见过我妈妈。”我耸了耸肩，“我是在她死了一阵子之后才听说的，而且我连哭她都不够格。”

“为什么？”

“你小孩子家，说了也不懂。”实在觉得自己的尴尬地位说出来很没面子，我随便打发了他的问题，“不过也没什么可惜的，反正对她来说，我只不过是个累赘。”

“我倒是经常想，如果妈妈活着，一定很喜欢我。”

“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是这么想的。”我鼻子里有些不屑地哼了一声，转念一想何苦剥夺那可怜的孩子幻想的权利，“不过你比我幸福，可以光明正大地想妈妈。”

“有妈妈的感觉是什么样呢？”看他一脸傻相地幻想着，我只觉得可笑。

“对了，我快要走了。”

“去哪儿？”

“回米兰去。”

他嘟着嘴低下头显出很惋惜的样子，也许我走了他就没有玩伴了吧。

“别那么垂头丧气的，我还会回来的。过来……”我把他放在我腿上，从后面搂着他，把鼻子扎进他那细软光滑如绸缎一样的头发里蹭着，那混着青草和泥土的气息闻起来很舒服。几滴热乎乎的水滴在我手上，我用手指小心地擦去他眼角的泪。

“下回我回来的时候，你得长点出息给我看看。”我捏着他两只轮廓可爱的小耳朵向他提要求，“不许再让我看到你那副哭丧的脸，男孩子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他点点头，眼泪又流了出来……

眼看夏天就剩个尾巴，我回米兰的行程已经定下，家里在准备。这次回来得到的待遇比从前好了一些，我倒也明白不过是祖父花的本钱，为了将来我能派上用场。我甚至不无悲凉地想到，他叫我回来的原因恐怕根本不是自己生病，而是想看看我是否值得他继续花钱。也许是因为卡特琳娜不争气，也许是因为卢卡先生善心的美言，也许是因为确实有了些长进，这次检验算是过关了，但我也看到了自己现实的前程：缔结一门对祖父有利的婚姻，无论美貌、才智还是金钱，都不过是达到目标的筹码。

“说谎小姐。”一个似曾相识的难听声音在我背后响起。这一带的林子里应该没什么人，我诧异地转过头去，几年前那个丑陋可怖的女巫居然站在我身后，虽然我记不清她的名字，但她的样貌让我刻骨铭心。

“为什么一脸惊惶？难道不认识我伊莎贝拉妈妈了？”她从胸腔中发出一阵诡异的笑声，“看来你不仅爱说谎，还很健忘。”

“你怎么会在这儿？”

“多冷酷的开场白啊。见了救命恩人不感激一下也就算了。”她一只眉毛向上突兀地扬了一下，双手叉腰哼了一声，咧着嘴冷笑着，露出为数不多的几颗黑牙齿。

“你想干什么？”

“哼哼哼哼哼……”她发出和从前一样的笑声，“这已经是我们第三次见面了。”

“怎么可能？算上这次也不过两次而已。”

“伊莎贝拉妈妈从来不会错。”她的自信让我厌恶和恐惧，“几年前的一个冬天，你坐在马车上向外张望，我冲着你笑，你一直盯着我直到再也看不见为止……”

“难道……？”

“是的，那就是我，看来我们的缘分不浅啊。”

“就算是，又怎么样？”被说成和一个女巫缘分不浅实在不是令人愉快的事，我忙不迭否认。

“用不着那么气咻咻的，这里又没有其他人。”她狡黠地看了我一眼，“而且我知道你其实并不像你表现得那样憎恨女巫，骨子里邪恶才是你的本性。用不着怒气冲冲地盯着我，以后你会知道我的话是正确的。”

“那你来就是为了告诉我，我是个本性邪恶的孩子？”我冷冷地问。

“还记得我从前问过你的事情吗？”

“什么事？”

“关于你是否愿意要一颗冰冷的心，它会让你心静如止水，享受永恒的安逸与幸福。”

“我不要！”

“那么如果再加上点别的东西，比如永恒的青春……”

“我才不稀罕！”她阴森的执着让我陷入了极大的恐惧中，都没搞清她的意思就大声拒绝。

“傻东西，你拒绝了多么宝贵的东西，这可是世上多少人想求而求不得的。”她显出鄙视而略感惋惜的样子，“不过没关系，迟早你会来求我的。”

“我希望一辈子也不会再遇到你。”

“那可难说。”

“只要不来这片森林就不会遇见你了。”

“哼哼哼哼哼……”又是一阵放肆的大笑，“我会住在你的心里，有一天你的**就会引领你来找我。”

“你这可恶的巫婆，去下地狱吧！”我诅咒着她，捂着耳朵逃走。

“那一天会来的，伊莎贝拉妈妈等着你！”身后远远传来她鬼魅的声音……

在那以后的几天里，我一直活在郁郁中。本性邪恶对于一个孩子来说是多么可怕的指控。虽然我死也不认可这样的结论，可那女巫的话像魔咒一般印在我的脑海里，印在我的心上。

坐上了启程的马车，我不耐烦地盼着车子走得快点再快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