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洛蒂尔德的不完美一生 第13章 第十二章

“这不是高傲的克洛蒂尔德小姐吗？”比安卡用尖酸的开场白来迎接我，只不过我没有显出让她欣喜的落魄样子这点让她失望，于是她按照自己的臆想描绘我的悲惨经历，“刚一年半就被订婚的夫家赶出来了？你还真是个惹人厌的天才。”

如果在从前，我大概早就怒不可遏地跳起来和她争辩，但是悲伤让我没有心情去理会她的胡说八道，在威尼斯练就的教养也让我难于像过去一样狂暴。我默默无言地从她身边经过，回到自己从前的陋室中，确认门关好了，才放任自己哭出来。到了再也哭不出眼泪的时候，已经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我伏在桌前手捧双颊，一动不动地呆坐着，在疲惫的侵袭下我很快合上眼睛睡了过去……

“克洛，是你啊，快过来。”安德烈穿着晨衣倚在床上，对着向屋里伸进脑袋的我招手。我欣喜若狂地跑进他的房间，坐在床边的一把椅子上。和高烧顽抗了几天之后，他总算能坐起来了。我爬到在床沿上，把自己的额头贴近他的去试试温度。比起之前，他的脸色更加苍白，嘴唇却愈发鲜红，秀美的额上随意散着的几抹金发，如果不是染上长期消耗性的疾病，那定会是一张颠倒众生的脸。不过，即便是这样，我也很满足了。

“再过几年，这张脸蛋会变得多迷人。”他捧起我的脸，用愈发纤细的手指轻轻抚弄着我的下巴，“真希望能看到。”

“我会努力变成美人，不过你得耐心等着看。”我调皮地回敬。在这儿的日子里，除了担忧安德烈的健康，我一直过得相当舒心，阿斯蒂给我留下的阴影连同自卑的习惯也逐渐被抛到了脑后。心境也许真能改变人的容貌，我的脸居然变得圆润，雀斑也渐渐消了些，眼睛的颜色也有朝着湖蓝色发展的趋势。尽管头发的颜色暂时还是红彤彤，总的来说我已经不觉得自己难看的扎眼了。

“真是舍不得啊……不知道将来会是谁…..”他微笑着，眼角却闪着泪光，他的话让我觉得莫名其妙。

“真不像样，居然专挑我生日的时候生病。”我伏在他身上撒着娇抱怨，“等你好了要陪我去穆拉诺岛看看之前订制的瓶子做得如何了。”

“差点忘了，有个东西给你。”他从枕边不起眼的匣子里拿出一把乌木梳子。梳子一边是密齿，一边是宽齿，中间是镂刻精美的花卉图案，镶嵌着象牙和玳瑁片。

“这个算是我的生日礼物吗？”我拿着它仔细端详着。

“带在身边留个纪念吧。”

“纪念？”

“死后的世界会是什么样子呢？” 他攥着我的手，脸上露出迷茫而悲伤的表情自言自语。

“喂，你这是怎么了？”他的反常举止让我害怕，我口无遮拦地嚷道，“死后的事情谁会知道，人要努力好好活在现世才对。”

“真是个残忍的小异教徒。对于一个没有现世的人，哪怕用虚幻的谎言安慰一下也好啊。”

“我不要！”终于明白他意思之后，我扑在他身上嚎啕大哭。

“我可爱的小克洛，真希望我们的婚约能履行。”他用手指徒劳地擦着我滚滚而出的眼泪，“可是那一天太远，我是等不到了，医生断定我撑不过今年秋天。”

“庸医的话怎么能相信？”

“你忘了吗？医生们总是报喜不报忧。”他的口气就好像说一个好笑的笑话一样。

“我不信！为什么偏偏是你！”我任性地哭喊着，“我不要看着你死去!”

“不会的，不会让你看那么可怕的场景。”他安抚着我，但接下去的话却让我心碎，“我们的婚约已经解除，过几天你祖父就会派人接你回去。” 我已经哭得无力回答，只是执拗地摇着头。

“勇敢点，克洛，用不了几年你就长大了。我会在天上看着你，直到你幸福地出嫁。”

“我才不要！我只要你！”

“还记得在去尚贝里的路上你祈祷了些什么吗？虽然我不能像你一样健康，但你得为了我而变成个美人，精彩的去活一生。”说完，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在我额头上印上深深一吻……

睁开眼睛的时候，周围的一切让我的心情跌倒谷底：陈设简陋也就罢了，到处都残存着灰尘，显然只是为了应付我回来而潦草糊弄一下。归来之后的生活正如之前预料的那样，需要拿出勇气来忍耐一切。相比于生活境遇的落差，最让我难受的是那些流言蜚语。从比安卡开始，众人纷纷幸灾乐祸以最大的恶意揣测着我被送回家的原因。说法五花八门，就差直白地说我是个惹人讨厌会带来厄运的小巫婆。在一个深秋的下午，我收到了安德烈的死讯，尽管早有准备，听到消息还是撕心裂肺的悲痛。祖父把我叫过去，象征性地安慰了几句。我在心里冷笑着：“祖父，真遗憾，我没能被打发掉，不过以后说不定还会有别的用处。”

又是要为圣诞和新年做准备的时候了，虽然一切依旧和我无关，倒是很庆幸所有的人都围着比安卡转，被扔在一边的我终于耳根清净了。我经常带着那把乌木梳子独自一人去树林里散步，自言自语和那已经在天上的人说话。这渐渐成了我每天必做的功课，我过了下午就溜出去，直到傍晚才回来。

几天前开始持续地下雪，森林里四处白茫茫，我垂头丧气地走着，不知不觉迷了路。天色逐渐暗下来，呼啸的风卷着远处传来的狼嚎声让我开始感到害怕，相比于这个鬼地方，讨厌的家里还是要好得多。我徒劳地四处乱撞，总算在天完全黑下来之前发现密林深处一抹昏黄的光亮。我顾不上考虑那样的所在是否诡异，用尽全身力气向着那里走去，却精疲力竭地倒在距离那光亮不远的地方再也走不动。或许这是上帝要召我去陪安德烈吧，抱着这样的信念我索性放弃了努力，躺在雪里等待那个时刻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