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待韶华 第52章 第五十二章

因东宫选秀在即，这几日太子日日被拘在礼部习学大婚礼制，教养一事反倒暂缓了，因而洛泽谦便有了闲暇。

点卯下朝，坐车回家，得浮生半日闲，于他也是庆幸。

门子是叶家人举荐的，最听叶姨娘的话。

平安拉了拉缰绳，见他今日站到外头来迎候了，便奇怪道：“大热的天，白兄弟怎么站在太阳底下，莫不是有什么要紧事。”

门子便笑着说：“平管事，邵家夫人来了，夫人带着叶姨娘正和邵夫人说话，想着大人还未知，便在这儿等着。”

洛泽谦下了车，听得这些话，应了一声并不停留，顺手摘了乌纱递给平安道：“既是岳母登门，也该去拜会。”

后院一带绿意森森，枝繁叶茂，他一踏进院子觉浑身舒爽凉快。原还有些浮躁的热，现如今便是通透的凉快。

女使们低头打起帘子，屋子里的冰块冒着白雾，里头三人正在谈笑。

洛泽谦作揖，笑道：“小婿拜见岳母大人，今日怎有空来府上坐坐。”

“我若不来，难道冷眼看着你欺负她？”叶氏打趣着说道，不动声色瞥了一眼叶云绮，又说：“不是我说嘴，论容貌才情，我这些儿女里数你媳妇最最出色。我知你忙着家国大事，攘外安内，心也要往家里放一放才好。”

叶氏话里有话，可他洛泽谦却也不是任人拿捏的，因笑着说道：“岳母说的是，泠寒本就是万人挑一的好娘子，旁人哪里能及她半分。依岳母的之言，小婿定愈加珍之爱之。儒儿和泫儿也大了，半生苦读只得他们兄妹二人，如今夫妻团聚，小婿想着再添几个嫡子嫡女，未免他们兄妹二人孤单。”

话到此处，叶氏脸上的笑意僵了僵，那叶云绮更是脸色刷白。

洛泽谦的话已是简白到了极致，傻子都听得出来，言外之意，便是说他洛泽谦的儿女，只会出自邵氏。

邵氏听着，脸上微微泛红，嗔怪道：“母亲跟前，你说这些不害臊的话做什么。”

“这不是让母亲安心么，”他伸手接过青苗递过来的茶，笑道：“生儿育女本也是人之常情，母亲哪会因为这个不高兴的。”

“说的是，见你们恩爱，我心里也高兴，”她笑得尴尬，一时也说不出什么了。

隔了一会儿，顾嬷嬷来报，说外头请的郎中来了。

洛泽谦搁下茶盏，略担忧望向她道：“怎么，你哪里不舒服？”

“我倒是好得很，叶妹妹却养了好一阵子病。我猜想定是原来的大夫不好，就叫人另请了郎中来，不说别的，瞧一瞧没事便罢，若有什么不好，先调理着总归不错。”

“还是夫人思虑周全，”洛泽谦这才正眼看了看叶云绮，只是一眼，便叫他蹙起眉头。平日里少不得见她打扮，今日却这般穿戴，莫不是让人觉得他洛家还养不起一个妾了。

他一时心生不喜，淡淡道：“既是病着，就莫要出来走动了。郎中如今也来了，你便回屋去养着吧。”

叶云绮听了，心里欢喜，还当夫君是对自己上心了，忙怯怯道：“是，妾记下了。”

她本就没什么大事，自然郎中也看不什么来。素娥见机行事，取了些银子，草草打发了他走。

屋子里姑侄二人面色皆不算太好，尤其叶夫人，因几次都被洛泽谦岔开话题，她早已气不愤了。

如今四下里没有外人，姑侄聚在一块，难免苦大仇深！

“依我说，你竟是个不中用的，我想了多大的法子才堵住外面口舌是非，你倒好，竟心安理得做小了，如今连一个男人也哄不住！”她心中郁结无处发泄，便只能寻寻侄女的不是。

“要我曲意逢迎学那狐媚子做派，姑母便是寻错了人。”

叶氏冷笑，觉得她蠢得可笑，又道：“你还当自己是尊贵的嫡女呢，你只是一个妾，就算是贵妃撑腰又能如何。名不正言不顺，你当自己是有多少本事，能让本朝一而再再而三的开先例！”

“我开不开先例，将来自有分晓，我知道姑母的心，我也不是没那上进的心。自古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当循循诱之，岂有一蹴而就的，再者如今我也找不到契机，我又能如何？”

“循循诱之？”叶氏怒道：“姑奶奶，整整五年，你还循循诱之。你十五岁进府，如今双十年华，寻常人家孩子也都满地跑了。可你呢，没生个一男半女也罢了，连夫主的宠爱也没有，如何在这内宅站稳脚跟？你脑瓜子一天天的尽想些什么呢！”

叶云绮见姑母气得不轻，忙扶着她坐下，好言相劝道：“姑母莫要动气，这些道理绮儿都明白，只是以色侍人能得几时好，我就不信她邵泠寒刀枪不入，总有我的机会。今日既是等姑母来，自然是为了和姑母商量的。”

叶氏见她言语软和，又不愿意邵氏得意，便叹气道：“你也瞧见了，如今我那女婿的新鲜劲儿还没过，心自然还在那头。你若是想出人头地，必要舍弃一些礼教，别的不说，若想长久，还需有个孩子傍身。”

“可我，哪里有机会。”

叶氏沉吟了一会儿，神色幽深，挑眉道：“她若识趣，自然有用你的时候……”

太阳下山前，洛家夫妇二人亲自送叶氏出门，端的是久别重逢催人泪下，落在旁人眼中更是一场母慈女孝的天伦之情。

邵氏自然是明白继母的盘算，只是用力过头，便显得虚假了。

洛泽谦望着那远去的马车，心头止不住的厌恶之情，又感慨妻子的不易，心疼道：“外头人多眼杂，进去吧。”

原本，他对这岳母也无甚喜恶，既然邵氏唤她一句母亲，他也愿意恭顺。可一旦念及家里那个多余的人，他便心生厌烦。

二人一路回了后院，夫妻二人进了内室。

“你就这样远着她，也不像个样子，”邵氏替他更衣，一面系着道袍的衣袂，一面说道：“叶夫人那话你也听见了，面上是夸我的，实际可是来敲打你的。”

“夫人聪慧，”更衣毕，他睁开疲惫的双眼，放下手臂，缓缓道：“婚姻大事自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纳妾却是全凭主母决断。她们越俎代庖坏了规矩，就别怪我不识抬举了。”

邵氏与丈夫已解了心结，自然夫妻同心，况且她从顾嬷嬷那儿也听到不少事，洛泽谦五年来一直洁身自好，从未踏进叶姨娘的院子，甚至都不愿意和她照面。

“这世上要打发一个妾不难，可打发一个贵妾，却不是容易的。”邵氏也是为难，想要全了体面又不至于落下话柄，不是件轻松的事儿。她自然也觉得叶氏咎由自取，不值得同情，既然走了这棋局，就必得分出个成王败寇。

“你心里防着就是，总归，她自己想明白便好，想不明白，发落了赶回她母家去，也算给她的恩典了。”

邵氏不满地看了丈夫一眼，道：“后宅之事几时能这般痛快利落的，普天之下便也没那么多家长里短的了，怕是一着不慎满盘皆输，闹出人命官司来，你的前程还要不要的？”

“夫人教训的是，”他见邵氏不悦，心中不知为何高兴了，这些话都是不带掩饰的真心话。常言道忠言逆耳，可他分明觉得是忠言顺耳了：“罢了，一块儿用晚膳吧。”

洛延泫留在了黛山草庐，连着几日跟着兄长和陶桓恩一块儿进学。宋淮不耽于圣贤书，也重骑射。洛世儒本也是好动的年纪，只是从前过于拘泥书籍，循规蹈矩惯了，跟着宋淮如同进入一片世外桃源。

每日鸡鸣十分，洛延泫尚在睡梦中，两个男孩便早早赶去校场练骑射。因念及妹妹对陶桓恩亲厚，更加激发他上进之心，唯恐被人比下去。

小路子和守继自是知道自家主子的品性，跟在一旁小心看顾。

每当洛延泫梳洗毕，往暖阁用早膳时，就能见到他们归来时大汗淋漓的身影。

“小姐也该早起才好，”海棠笑着劝道：“虽夫子说小姐不宜练武，可好歹也能学着点防身之术。既是跟着宋大人习学，总该学到些真本事来才好。”

洛延泫在小几上落座，听见海棠循循善诱，奈何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如今饿着肚子，她自是听不进什么忠言的。

早膳是一起用的，她和兄长虽不是宋淮的入室弟子，却也师从同门，身为小师妹，当然要懂得长幼有序。

师兄们都没入席，她又怎好一人先动碗箸。

海棠苦口婆心，自是担心洛延泫失了礼数，没能给宋大人留个好印象。

“那日你也听见的，夫子说的，我这体格不宜学武。况且，夫子说会给我留功课，我急这一时半刻做什么，不如好吃好睡存些体力。”

女使们鱼贯而入，将四份膳食依次摆在四张小几上。宋淮是成人，洛世儒和陶桓恩更是少年，食量也大，唯独她的都是最小的分量。

她自小跟着邵氏，邵氏礼佛重善业，常教导她日所食皆来之不易，因而不兴奢靡浪费，三餐必然是按需准备。

三人早课毕，便换了一身衣裳，神清气爽来用膳。

陶桓恩一踏进暖阁，就见一抹倩影，正托腮望着盘子里的吃食，想是等得有些久了。

“你若是饿了，先吃也无妨的，这里又没有外人。”他微笑道：“师傅前几日不也嘱咐过。”

“我倒是要劝你少吃些，这几日你越发散漫，成日吃了睡，睡了吃，养猪也不过如此，只怕回去的时候就要胖上一圈。”

洛延泫闻言抬头，见兄长和世子落了座，听见兄长出言不逊，自然是不肯服气，不满道：“我是猪，你是什么，不过是一只勤奋点的猪罢了。”

小路子和守继闻言，皆掩嘴偷笑。

三人又等了一会儿，见宋淮更衣入席，这才一起用早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