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我比你更恶心这面具,但只有这面具才能压得住这些怨气黑雾。
“你大概不清楚自己的情况,现在我说,你好好听着。”
即使在这种时候,钟慈仍然改不掉命令式的语气。但阴有晴也并不在意就是了,他乖乖地点点头:
“好,我听着的。”
四大判官司里,阴律司负责为善者添寿,让恶者归阴;察查司明断秋毫,对所有阴鬼赏罚判处;然后赏善司赏阴鬼在人间行事之善;罚恶司罚其在人间行恶之罪。
“说到底,我们四大判官司也不过是为了以赏罚分明的手段,去弥平地府所有阴鬼的怨气。
“但是,赏了善、罚了恶,并不能让他们在人间遭受的苦楚一笔抹平。还是会有恨,还是会有怨。
“所以,轮回司才如此重要。”
轮回司制作的轮回汤,可以让这些怨恨褪去,还地魂们一个干净的魂体。
“但你猜猜,那些被洗掉的怨与恨,去了哪儿?”
没错,那些被割离的怨与恨,通通排进了忘川。
忘川河承载的,是在人间受尽了极大委屈、遭受了极大苦楚之人的怨、憎、悲、怒。
“轮回司是与忘川联系最为密切的鬼司。”钟慈说着,看向阴有晴的目光变得有些期盼。
“只有轮回司才有办法消减忘川里,那肆虐的怨气。”
不过,即使有法可治,轮回司也没有那么大的能耐能扭转人间乱象。
根据记载,每隔几百年,人间就会经历一次战乱更迭。在此期间,民不聊生,忘川河里积攒的怨气,也会突破平衡的界限。
每当这个时候,都会由轮回司牵头,带领各大鬼司在忘川边上摆阵设界,以平怨气。
“48年前的那场动荡,轮回司也进行了提前预警。只不过谁也没想到,这次人间大乱的程度远胜以往,忘川河的反噬也来得尤为猛烈。”
阴有晴点点头,表示自己听说过48年前的动荡经过:“当年为了镇压忘川的暴动,所有鬼司的掌司,还有阎王爷,都身镇忘川,才让地府延喘至今。但人间战乱依旧不止,轮回司也无人继承,忘川怨气只增不减......所以地府才变成了内城外域这幅模样。所以,你们才对轮回司如此重视对吗?”
阴有晴现在已然了解,那名册单不过是白无常一次顺手而为的尝试,但她依然不明白:
“但这些,跟这个面具有什么关系?”
钟慈闻言看着她笑了笑,笑得有些凄然。就在阴有晴觉得这位钟掌司也要像白无常那样跟她打哑谜的时候,钟慈直接告诉了她答案——
“因为这个面具,是拿活人魂魄炼出来的。”
......?......!!
阴有晴吓了一跳,但很快又反应过来,把不由自主差点放大的嗓音给压低,凑到钟慈的耳边悄声耳语道:
“可、可这不是违反了《守则》吗?”而且还一连违反了很多条。
“还、还有啊,这个面具给我的感觉不一样......”阴有晴在外域的那几年,因为备受排挤,经常跑忘川边上打发时间。她见识过许许多多的阴魂执念,也目睹过它们梦回前世时,忘川河上那萦绕不去的噩梦。但即使是最扭曲的怨念,都没有令阴有晴感到过嫌恶。
可这个面具,她真的觉得恶心。她全身上下,每一处魂息,还有与她相生相伴的每一缕怨气黑雾都在反感与之接触。
“很恶心......”阴有晴抓耳挠腮的想表达自己的感受,但苦于自己嘴笨,不知道该如何形容。
钟慈则诧异于阴有晴刚才还在被迫的跟她打生打死,这一转眼就抛之脑后,凑到她耳边说起悄悄话来了。
“哈哈哈,咳、咳!”她笑岔了气,接过阴有晴手中的鬼面,又有些惋惜地说道:“要是早点知道你,我这几年,也不至于如此无趣。”
说着,钟慈抬起鬼首面具,慢慢覆上自己的脸。因为她的动作十分缓慢,所以阴有晴看清了在钟慈脸上,那些怨气黑雾的应对变化。
它们退了。
它们为了不与面具接触,退到了钟慈的魂体内,是以阴有晴看清了这位有着“女魔头”之称的罚恶司掌司的脸。
不是什么倾国倾城的容貌,也不是极具反差感的女生男相,就是一张普普通通的脸。只是那双眼睛的神情,有着不比宣城胡城隍神像弱的悲天悯人之感,
“你看,它们还是怕。活着的时候怕,死了之后,依旧害怕。
“这个面具,是我大哥拿在人间犯乱的倭寇的魂魄炼出来的。
“所以,你和你身上的怨气黑雾,都会排斥反感。但也只有这玩意,才能压得住这些怨气。”
阴有晴反应很快:“那、那我们多去杀些倭寇,把他们杀光,不就能把忘川里的怨气给压下去了吗?”
钟慈愣住了,她突然觉得,这真是一个罚恶司的好苗子,可惜轮回司更重要,不然她一定要撬一撬墙角。
“哪有这么容易......”
地府鬼差不准随意伤人的律令不是说来玩笑的,钟旭当年不过是杀了一个小队的倭寇,魂体就被反噬得跌落境界。如今,他儿子站在那儿不动,让他随意收拾,他都能被累得气喘吁吁。
“爹,您让我跟您一起去吧,您现在都这样了......”钟子慕眼见自家老爹脸色愈发不善,默默降低了音量,收起了脖子。
“我现在哪样啦!”钟旭刚缓下去的脾气又暴躁了起来,拎着钟子慕的耳朵就是一阵输出:“你跟着去什么去!
“我跟你姑姑现在这样...所以,我们已经无所谓了。但你!......以后罚恶司只能靠你了!
“你到底明不明白!”
......
“我明白我们不能对活人动手,但倭寇又不是咱们生死簿上的......都不行啊......那钟掌司,你现在怎么办?我扶你回家?”
阴有晴瞧着钟慈现在虚弱的样子,估计连自己行走都很困难,最主要的是,因为钟掌司说话爽快,不会说一半留一半,这让阴有晴对她心生好感,也愿意帮这个忙。
“她现在不能离开轮回司。”刚才躲在轮回司里,避免被战况波及的孟少钰出声回答道:
“或者说,钟掌司现在,只能待在轮回司。”
因为整个地府,只有轮回司可以抵抗黑雾怨气的腐蚀,还能小幅度的吸收一部分,换到别的地方,钟慈即使有鬼首面具压制,也撑不了多久。
阴有晴倒是愿意钟慈在轮回司里长住,因为钟掌司对轮回司的了解比她更深,而且也愿意告诉她,有这样一位“前辈”指导,那她接管轮回司也能更顺利一些。
于是事情就这样定了下来,但轮回司周围的封锁链不能撤,不仅不能撤,还得花大力气维持巩固。
黑白无常、陆判、魏严都不必说,每天抽点时间加固一下自己负责的那几根魂索就行,罚恶司预备役的钟子慕有金锏和斩鬼剑协助,也能胜任这个工作。唯独崔谦这个半吊子实力不济,恐难以长久为计。
崔谦面上无光,但又不得不如实说明。当然,他也想出了弥补的办法:
自先前生死簿无法查探阴有晴生平之后,他就一直在埋头研究。最终,在翻阅了大量祖籍之后,确认了自己的想法——
“只要是咱们这片地上的魂,没有生死搏不能查的。那位情况的确特殊,但也有我的原因......”
众人皆知崔谦其实并没有完全继承阴律司,但这种时候,也没有人去戳人家的痛点。
崔谦见无人嘲笑他,抓了抓脑袋继续道:“我可以带着生死簿去忘川边上请祖先帮忙借力给我,这样,定能查出她的生平。只要顺着她生前的足迹去找寻,找回她另一半的魂魄至少不会如大海捞针一般费时费力。
“只是,我需要有人帮我护法。”
以免众人误会,崔谦连忙解释保证道:“护法不需要特别严实的封锁,只要能护住我的魂心即可......忘川河下,我崔家祖先也有不少,总有先祖愿意帮我的......”
没有时间耽搁,黑白无常直接应下了崔谦护法的请求。并通知了轮回司里的阴有晴,让她做好准备,待会儿探查生平时,尽量配合,不要抵抗。
阴有晴本来还想直接跟着一起,但此刻的轮回司尚需她坐镇慢慢清理怨气,于是,孟少钰自告奋勇的作为代表,随黑白无常一干人等去了忘川河边。
崔谦对这事十分上心,刚一到位置,就开始挂幡起阵,请祖显灵。
陆判等其他掌司则在一旁默默围观。
判官四大家虽然关系一直不错,但各家手段并不互通,也或多或少互有防备。要知道,当年崔奉那么大的阵法,也只找了自家侄儿帮忙,今日难得有机会一见,众人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随着崔谦落下注入魂息的最后一笔,阵法成型,风平浪静的忘川河面上陡然起了波澜,迷雾肆起,挡住了外域的晦暗。
崔谦双手递上阴有晴提供的一缕魂息,跪地恳请:
“不肖子孙崔谦,恳请先祖出手相助!”
哗啦啦——生死簿无风而起,纸张在飞速翻动,阴有晴的魂息也介入其中,很快,纸张停止翻动,只剩一页竖立。
旁观众人皆松了一口气。
“多谢先祖显灵!”
崔谦大喜之下磕头拜谢,正待他接过生死簿时,突然异变横生——
迷雾之中,伸出了一只虚影朦胧的手,先崔谦一步,抓住了生死簿。
而生死簿,并未抵抗。
众人皆是一愣,这只手的气息,实在过于熟悉。
白无常眉头一皱,恨声低吼道:“崔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