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头帽小宝已经4岁,说话依然前言不搭后语,但这在比较穷苦的百姓人家里并不少见。不过陈二坚持他家的小宝小时候很聪明,无论是说话走路,都不似如今这般痴傻。
“去年,我家小宝还能跟着他哥哥背几句《三字经》,可是现在......”
陈二拧着一张胡子拉碴的臭脸,面上的愤恨懊悔浓郁得无法化解。
“都是被沈家害得!”
阴有晴和孟少钰对视一眼——他们想要打听的情报,这不就自己主动送上门来了么?
鉴于自己刚才闹出的乌龙骚乱,阴有晴现在说什么都不想再担任打听消息的重任,再加上陈小宝一看见她就大哭大闹的情况,这次的询问,就交给了孟少钰。
“陈二哥,看样子,你很熟悉沈府?实不相瞒,我们这次来,就是冲着沈府来的,你说你认识那间院子的主人,能否搭个线,让我们见上一面?”
陈二屠夫转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肉摊子,没有立即回答。他满是茧子的大手轻轻抚摸着靠在他肩上的小虎头帽,声音低沉得几乎只有自己才能听见:
“你们能治好我的小宝吗?”
老实说,陈二的这句自言自语并没有抱太大希望,他已经失望了太多次——自从一年前,他的小宝在沈家遭遇意外,他几乎是变卖了大半辈子的家产,连祖传的肉铺也变成了现在的肉摊,可他花光了这么多银两,也没能让自己的小宝好转。
看了这么多大夫,都对小宝的情况束手无策,这两个年轻的外乡人又能帮得上什么忙?
陈二叹了一口粗气:“那你们可能要失望了,我认识的那人,已经疯了。你们也别想着那间院子了,那地方有古怪,官老爷都没法管,你们还年轻,犯不上把自己给搭进去。”
说完,陈二抬起左臂冲孟少钰摆了摆手,一副赶人的姿态。
“我们可能有办法救治你的小儿子,但不保证一定成功。”
孟少钰的话成功让陈二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并瞪大了眼睛。此刻面前少年似笑非笑的表情带着一丝蛊惑的味道,让他不由自主地问道:
“什么办法?”
“嗯,这个得保密。不过陈二哥你放心好了,我不收钱,也不会给你家小宝开一堆名贵的药材,只要你把你知道的,所有与沈府有关的消息告诉我们,如何?”
陈二纠结的眉头打了好几架才彻底舒展,“这里说话不方便,你们等我一下。”说完,他麻利地收了肉摊,带着阴有晴和孟少钰回了自己的家。
他家离集市不远,推开门,简陋且略显凌乱的家具表明了陈二家如今的窘迫和家中少了一位操理家务的女主人。
一进门,大毛非常有眼力劲的端来了两个小板凳,还非常自觉的抱着自家已经熟睡的弟弟乖乖地坐在了靠墙的床板上,安安静静地等大人们谈事。
陈二也不是拐弯抹角的人,他随手抄过一把凳子坐下,直接问道:
“你们想知道什么?”
孟少钰想起阴有晴先前在沈府门前感知到的那股不明视线,决定先有针对性的提问:
“沈府有没有未出嫁的小姐?”
陈二看孟少钰的眼神一下变得奇怪,但还是很快回答:
“有,沈家二房有一位,三房有两位,但那都是一年前的事了。去年9月,沈家出了事,死了很多人,活下来的,很快离开了夏城,我也不知道那几位小姐有没有活下来......”
陈二顿了顿,还是继续说道:“年轻人,我跟你说,沈家吃人不吐骨头的,你年纪轻轻的,不要走这种歪门邪道。”
孟少钰顿时窘迫,明白自己刚才的问话造成了歧义,连忙补救道:
“一年前,住在沈府东北角二层阁楼,楼前有一棵柳树的是哪一位小姐?”
话音刚落,阴有晴就猛然察觉陈二瞬间压抑的呼吸,甚至坐在床边的大毛也有了情绪起伏。
不会有错!陈二家果然知道些什么!
折腾一上午,终于要有点收获了。阴有晴激动难耐的拼命给孟少钰打眼色,催促他赶快追问。
但陈二仅耽搁了一秒钟,便以问题代替了回答:
“你为什么会这么问?那间屋子怎么了?还是说,你以前见过徐小姐?”
徐小姐?
那不是沈府么?为什么会有徐姓小姐长住?
阴有晴和孟少钰都不想打哑谜浪费时间,两人对视一眼,直言了当道:
“那间屋子可能是沈府变故的起因,是一切的源头。所以,我们需要知道所有有关于那位徐小姐的信息。”
“对了,你家小宝的异况,或许就与那间屋子有关。不介意的话,请把你跟沈府所有的恩恩怨怨都告诉我们,这样我们才能更好的帮助你。”
孟少钰甚至还给陈二加了码,以便得到更全面的情报。
陈二深呼吸两下,不负期待的把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陈二作为继承了祖传手艺的一名屠夫,在夏城这个地界其实活的十分滋润,不少饭馆酒店、大户人家都会在他这里按月订肉,这其中自然也包括西郊的那个沈家。
沈家祖上是做走商生意起的家,几代人传下来,也积累了不少财富,如果不是因为这几十年世道太乱,景城那边皇帝一个接一个的换,到后来甚至没有“皇帝”了。如若不然,沈家其实本打算花钱捐个官,以后走仕途。
但既然仕途不成,沈老爷子就开始专心捣鼓生意。大概是走南闯北见识多了,沈老爷子的人脉眼界都远超夏城这个“山高皇帝远”的不毛之地。他不知道从哪里结识了人脉,自费弄来了留洋求学的名额,把自己的长孙沈公子送去国外读书。
直到一年半以前,这位留学四年的沈公子才归家。而且,他还带回来了自己身子有喜的妻子。
没错,不是露水情缘的情人,而是在国外领了结婚证的妻子。
沈家一下炸了锅,但想着自家少奶奶都怀上了,况且能参加留洋求学的女子,估计都是景城里非富即贵的小姐......反正自家少爷不亏?
无论怎样,去年谷雨时节,沈府大张旗鼓的给两人办了一场婚礼,宴请了大半个夏城人。
当时,沈府管事找到陈二,让他负责提供喜宴需要的肉食。
陈二其实不想答应这份差事,因为沈家下人平日里简直就是夏城一霸,拖欠银两、吃大量回扣,都是很常见的事。但顾忌沈家在夏城的势力,陈二也只能捏着鼻子答应了。
结果也不出所料,婚宴结束后,那个管事果然就像忘记了这件事一般,迟迟没有支付肉食所花的银钱。
陈二本来还打算吃下这个哑巴亏,以后坚决不再跟沈家打交道,但不凑巧的是,他的小宝那段时间高烧不退,他急需用钱。
于是,他抱着孩子跑去找沈家要钱。
门口的吵闹惊动了刚嫁入沈府的那位少奶奶,也就是徐淑婷徐小姐。
徐小姐把那些狗仗人势的下人狠狠责罚了一通,命令他们立即把银钱付给陈二,还特别歉意的送了两片铝片包装的小药片。说是从国外带回来的,专门治小孩子高烧不退的特效药,见效很快,之后再找老中医开几副调理身体药包就能彻底根治。
陈二当时感激涕零得几乎下跪,但徐小姐却伸手将他扶起,非常严肃的告诉他——
【不要轻易下跪。虽然我们出身不同,但我们都是平等的,我们是一样的。】
“......哈哈,沈家的大少奶奶,怎么可能跟我这种人是一样的......但是、但是,徐小姐是个好人。她告诉我说,如果不想让大毛和小宝长大以后像我这样,一辈子当个贩夫走卒,就送他们去读书,她会帮忙介绍教书先生。
“读书啊,我以前想都不敢想,可徐小姐真的给了我一封介绍信,靠着这封介绍信,我家大毛在云巷李先生家里读起了书。”
也就是从那天起,陈二成了沈家的专供肉户。
有了徐小姐在,沈家下人虽然还是趾高气昂,但至少不敢再随意拖欠银钱了。陈二其实很满意那种状态,生意人嘛,只要银两到位了,态度差点就差点,他并不在意。
因为长期给沈府供肉,一来二去的,陈二也跟沈家一些下人熟络了起来。
从他们口中,他知道了大少奶奶更喜欢别人称呼她为徐小姐;知道了徐小姐其实跟家里闹了矛盾,现在是离家出走;知道了沈府下人对她的态度阳奉阴违,不少人甚至暗地里在嚼舌根子——
他们说,沈少爷其实根本不喜欢少奶奶,只是因为怀孕了没办法,才抬了少奶奶过门,所以婚宴没多久,沈少爷就又出了远门。
他们说,少奶奶不尊长辈,不听沈老夫人的安排,不肯让“老神仙”为肚里的胎儿驱阴固阳。
他们说,少奶奶很不检点,奉子成婚,嫉妒成性,不肯松口为沈少爷纳妾。
他们说,少奶奶不守礼法,已经嫁为人妇,还偏要住在阁楼望远。
他们说——“少奶奶根本配不上少爷,等少爷回来,一定会休了她!”
说到这里,陈二咬紧了牙齿,恶狠狠地说道:
“那些人!徐小姐明明对他们很好,从来不为难他们,可他们却恩将仇报!”
“那你呢?”阴有晴纸做的脸上面无表情:
“那你呢?徐小姐帮过你,你有帮她说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