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越来越乱。”
如若真这样,那不知姑姑和小红豆他们,真从玉兰谷逃出来,该去往哪里?会不会也逃来渝州?
可见到黎雁回时,他便说,他去到玉兰谷时,那儿早已成废墟一片,照这样……姑姑他们…逃出来了吗?
她满脑子都是那日玉兰谷的惨状,这院子里熬煮的草药,混杂着炭火燃烧的浓烟翻涌,也像极了那天她闻到的气味……
另一边,黎雁回和陆未明刚走到城门口,就见黎雁回捂着心口停下脚步。
“怎么,出去时受伤了?”陆未明急忙出手扶助他的肩膀,“要不你去休息,这边我来……”
黎雁回摇摇头,“无碍……”他转身看向不远处飘着炊烟的小院,又抬起脚步,“我们走吧。”
此时已近黄昏,官兵面前摆了几口大锅,将锅盖一掀,人群中顿时爆发出野兽般的嘶吼:“就是吃的!”
尖叫、咆哮、哭喊……巨大的声浪冲天而起。流民们见状蜂拥而至,各个不肯退让。稍靠后的或行动不便的如泥沼般涌动,老人、抱着小孩的妇人被挤到边缘,有跌倒的尚未起身赤脚便从身上踏过,乱成一片。
最前方的人,无论男女老幼,在巨大的推力下如同破烂的纸人般,扑倒在滚烫的粥锅上。滚开的米粥瞬间泼洒出来,将尖叫的人烫得皮开肉绽,灼热的铁锅被撞翻,但没人停下,反而爬到地上不管不顾,用手拼命捧起流出的热粥送到嘴边。
黎、陆二人急忙上前,“全都住手!”黎雁回眼神骤然锐利。
可纵然他声音再大,威慑再强,也被埋没在哄抢的人群中。他快步上前,走到热锅旁那身型瞧着还强壮,此刻正揪着老妇的暴徒身侧,剑未出鞘,他只伸手用力扣住那暴徒手腕,另一只手如闪电般挥出。
“咔擦”一记干净利落的手刀,狠狠劈向那暴徒手肘。骨裂声清晰得让附近所有麻木的流民浑身一颤,那暴徒的左手小臂以一个恐怖的角度向后弯折,皮肉下凸起的断骨茬清晰可见。
“呃啊——!” 暴徒惨嚎冲破人群,剧痛让他瞬间松开了老妇。黎雁回如扔死狗般将其甩出,砸塌另一处摇摇欲坠的破棚。他身形未停,对着另外两个已经吓傻、下意识想逃的同伙,飞起两脚,那两人便向破麻袋般飞出。
一时间,所有嘈杂都停滞,上千只或恐惧、或试探、或麻木的眼睛,死死聚焦在少年身上。
黎雁回扶剑,他提高音量,“都听着!”
“粮,抢妇孺者,断手!”
“窝棚,私搭乱建挡道者,断腿!”
“想活的——听令!排队!不会少了你们的!排到最后的也有!”
一字一句,斩钉截铁。
震慑人心的效果达成,黎雁回目光扫视一圈,回头看向陆未明,掏出与祝无梦誊抄的那张图纸:“得照这张图纸,将大家分开!”
他又转头,看着已经领到热粥,眼神相对清明的几个汉子。
“你!你!你!”他伸手一点,如军令点兵,“跟我走!”
他走到大家的“屋舍”前,问那几个汉子:“认真答!你们见着这些人,若有病的,病症如何?没病的又占几成?”
那几个汉子冷汗直流,嗫嚅半天没敢开口,只一个颤抖着声音道:“那些人……腹泻、呕吐,还有的全身溃烂流脓……有的瞧着肿胀得肚皮要炸开的,是快要饿死的……正常的……正常的没几个呀爷爷!”
黎雁回皱起眉高声下令:“那便把这里划成六个区域!按病症划三个、将死之人划一个、有症状但不严重的划一个、健全者划一个。”他将图纸递给陆未明,“这儿交给你,你擅长这些,我去看看药怎么样了。”
犹豫片刻,又问:“门外这情形都没人出来主持……我娘她又…?”
陆未明点点头,“嗯,好几日没消息,地下人不敢轻举妄动。”接过皱皱巴巴的图纸,安慰道:“行了,不是还好你回来了?先忙活吧,回去再说。你注意安全,若有不适,切记莫强撑。”
黎雁回点点头,拍拍他肩膀,又让那答话的汉子跟上。
“你回忆回忆见着的病症具体如何,交谈过的人都打哪儿来。”他一边走,一边叮嘱。
“诶诶!好!”那汉子连声应是。
二人走到院门外,一股浓烈的药香扑面而来,黎雁回敲敲门,“我待回来个人,你见见。”
祝无梦开门,将人引进院儿里,递给他碗药汤,问:“当下外头病症如何?是没病的多些还是有病的多些?”
那汉子又照着先前的话答一遍,黎雁回补充道:“放心,我已让陆未明照着病症将大家隔开了。”
祝无梦点点头,见那汉子端着碗没敢动,道:“你先饮下。”
那汉子便一滴不剩饮如腹中,她又问:“我见你瞧着与常人无异,可与那些腹痛、溃烂着搭过话,或是碰着、挨着过没?”
“那是自然,这大门外没多宽敞,我们都是人挤人…”
祝无梦点点头,“那你再仔细想想,那腹痛腹泻者,许是一个地儿逃来的?那浑身溃烂者,又是一个地儿逃来的?”
汉子皱眉琢磨片刻,答:“诶!照您这一说,那腹痛腹泻的是打东边儿马头村来的,那浑身溃烂的好多都是那北边儿雄关镇来的!”
祝无梦眼睛一亮,转头看向黎雁回:“那成,那待我一个个瞧瞧去!”
“行,我听着……这病可能并不传染?”黎雁回点点头问。
“不一定,但这疫病有的说话间便染了,有的得同饮一碗水吃一餐饭,有的许是吃了同一种吃食同一种病源。”祝无梦摇摇头,“不过照这小哥说的,应该都是后两种。”
她指着院子里几口大锅,“这些让人端出去分了,这是专治腹泻呕吐的‘锁腹固肠散’、这是治咳嗽的、这是给瞧着没病的喝的……”她一一介绍完,插着腰道:“不知有皮肤溃烂者,那药我待会儿再熬煮,你们先把这些抬出去,我调点外敷的药。”
黎雁回点点头,和那汉子两人抬一锅端出去,又差人进来端其它的。
不多时,祝无梦左臂夹了盆青绿色药膏,右手端了大碗白色粉末,踏着夜色出门而去。
这城外已不是她初见时那模样,乱中有序,规规整整分成六块,有人食粥,有人饮药,多少有了点活人气息。
将右手的那一大碗白色粉末递给帮她买衣裳那小兵,道:“劳你将这兑水,一碗粉末兑六碗水,兑好了各个地方都撒点去。”
嘱咐完,她又快步走到那些溃烂者躺下的地方,蹲下身仔细检查,一旁的黎雁回见她便道:“我已让城内派来几个大夫,但……”
“但这病治不了……”她站起身,低声补充到,“这些人不止外表皮肤溃烂,瞧着内里五脏六腑也……”
黎雁回沉重地点点头,又道:“嗯,我会安抚,你去瞧瞧其它人吧。”
片刻后,黎雁回将流民后事安排妥当、祝无梦检查完病症严重者、陆未明统计完人数。
一切慢慢平息,周遭渐渐安静,三人又聚到一起。
“那腹泻呕吐者多半是中毒了……不过大多可解。”祝无梦道。
“嗯,多半是吃了死尸。”黎雁回点点头。
祝无梦皱起眉忍不住问:“为何沦落到食死尸这一步?”
陆未明轻笑,“你莫不是哪家大小姐?这世道吃人还少吗,如此惊讶?”
“啧。”黎雁回抬脚揣上他小腿,“废话少说。”
陆未明正色,低低道:“自打北边被那匈奴三番五次践踏,粮食就越来越少了。前些日子那邛州一片儿……好长几月滴雨未下,田地荒芜。旁边荆州镇府司趁机出兵,就成这样了。”
三人往城内走,祝无梦听得一知半解,“照这意思,如今天下以不是听上头那位说话啦?佣兵自立……就是各自为王咯?那如今天底下有多少个‘镇府司’?”
“七个。”黎雁回轻笑,“我们旁边这位,就是渝州下一任镇府司,他父亲是现任渝州镇府司。你方才说我官儿大,我不过是他手下罢了。”
陆未明也笑,“黎将军说笑,谁人不知,你母亲,才是当今渝州真正掌权的主儿?”他胳膊肘杵了杵黎雁回,“长宁长公主知道你把渝州送我了吗?”
“停停停,”祝无梦伸出手,“乱七八糟……能不能认真和我说说?”
陆未明看了眼黎雁回,清了清嗓子道:“当今皇上早已是个虚位,背后真正掌权的是他身边的太监宦官。”
“这我知道,他同我说过。”祝无梦点点头,撇了眼黎雁回。
“这镇府司呢,原有九位。但河朔三镇已归一人所有,那人名为章政和。”陆未明眯了眯眼,又道,“剩下五位,三人占领中原各地,一人独揽江淮,一人掌控钱塘。”
祝无梦点点头,歪头看向黎雁回,“哦……这么说来,那日追杀你的人,就是那章政和?”
“追杀?阿回?”陆未明急忙转身。
黎雁回轻笑:“从哪儿猜的?不是。”又安抚陆未明,“早已无碍,一群菜鸟罢了。”
“因为他只说了那人姓名,不就是顶重要的人物?”她撇撇了嘴,“你还嘲笑人菜鸟?要不是我…唔嗯喂……”
黎雁回一把捂住她的嘴,“废话少说,回去收个尾,打道回府。我累死了。”
陆未明挑挑眉,看着二人远去的背影,轻笑一声,“嘶……有意思。”
我决定了我要把书名改一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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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救治流民探寻“大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