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轮血红的月亮。
黑色的雨幕笼盖在城市上方,这里到处都是潮湿的街道,辛月藏身其间,透过布满青苔的高墙看到了那方月亮。
便利店的光亮照在她的脸上,轰鸣的雨声切断了所有声音,她怅然所失地抬起头,那方月亮移到了颓圮的高墙之上。
辛月第一眼就认出了这个地方,记忆深处某个被尘封许久的角落发出哀嚎。她痛苦地想要逃离,仿佛有预兆般,三个熟悉的身影便粉墨登场般闯进视线。
女人的身体被悬空在破败的栏杆之上,男人一只手掐着她的脖子,一只手抡在女孩瘦弱的身躯上,哀嚎和哭喊响彻天际。
那是她脑海中最不愿回想起来的画面,常年酗酒赌博的父亲因为母亲拿不出钱而撒泼打骂,而年幼弱小的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惨剧一次次发生。
而所有的一切都将终结于这一天,终结于她一个不经意的失手。
辛月感觉到面前的景象突然拉近,正在进行中的挣扎和纠缠没有因为她的到来而停止,没有人注意到她。
她看到当年的自己是如何惊慌失措,两只黑溜溜的大眼睛噙满了泪水,惧怕、绝望、筋疲力竭交织在巴掌大苍白的小脸上。
只听“砰”的一声,男人粗笨的身体像装满了石头的布袋子一样,结结实实地撞上恰巧路过的电瓶车,乌黑的液体瞬间占据了本就逼仄的街道。
阴森的寒风拂过冰冷的墙角,紫红色的天空扭曲起来,血红的月亮活像只巨眼,空洞而诡异地注视着刚刚发生的一切。
辛月看到自己趔趔趄趄地往后倒,瞪着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男人跌落的方向。
“阿月,这不是你的错...是妈妈对不起你...”
女人的声音像一盘古老的旧磁带,充斥着被岁月砥砺的风霜与磨难,还能留存下来的仅仅是求生的本能,和作为一个母亲应尽的责任。
“阿月,这不是你的错...”
“阿月...”
辛月恍恍惚惚地从梦中醒来,发现自己和向暮藏身于一间堆满了杂货的商铺。向暮说她发低烧昏迷,睡了一晚上还不醒,就带她下了车。
注意到她满头虚汗,向暮皱了皱眉,声音不自觉地轻了不少:“做梦了?”
辛月点了点头,那是她极力想抹去的记忆,但有时候越是在意,反而越逃脱不了。
她尽量让自己从刚刚的噩梦中脱离出来,但脸色依旧苍白:“梦到以前的事,有点缓不过来。”
向暮没有就根究底的习惯,他从身侧拿出一个装着鼓鼓的塑料袋:“里面有感冒灵和阿莫西林,你先吃了药。”
然后又递过来一杯水,辛月说了声谢谢。
“周兴在你还昏迷的时候擅自又发起了投票,但系统以未满24小时驳回了。”
辛月突然想到了什么:“许蕾呢?”
“和陈列在一起。”
“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什么?”
“许蕾和陈列才认识多久,为什么会这么无理由地袒护他?”
辛月横眉紧锁,尽管体力不支,但依旧全神贯注地思考着这个问题。
向暮煞有介事地看了她一眼:“你没谈过恋爱?”
“?”辛月纳闷。
少女额角的碎发紧贴脸颊,巴掌大的小脸,皮肤白皙,一双杏仁眼清澈坚韧,此刻却透着淡淡的疑虑。
“你是说许蕾喜欢陈列?”
“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即使知道那个人错了,也会义无反顾地站在他那边。”向暮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发现辛月看着他的眼神有几分古怪。
一噎:“看着我干嘛?”
“没什么。”辛月瞥开视线,“只是没想到你也有这么细腻的一面。”
向暮觉得有些别扭:“这不是很容易看出来吗?像你这样的女生,应该都有过青春悸动的时候吧。”
“我没有。”
一般女生这么说,只是出于羞涩或是胆怯,但从辛月口里讲出来,却是干净利落,且不包含任何情绪。
向暮一直都觉得辛月有着不属于同龄人的成熟稳重,但直到此刻,他才开始意识到,眼前的女孩似乎经历过绝大多数人不会经历到的事情,让她过早地失去了对生活的热情。
“比起这些。”辛月转移了话题。
她低头看了眼手表—白色底盘,银针徐徐而动,有着不同于轮盘的轻巧和秩序感,“你对轮盘是什么看法?”
两人其实都思考到了这个问题,几天相处下来,想必都有各自的发现。
向暮很快明白了她的意思:“你怀疑它不是随机的?”
“从一开始的武坤、陈宁、到李亦谐,你觉得他们有什么共同点?”
向暮思索了片刻:“情绪波动都极大。”
“对。”辛月道,“现在唯一的疑点就是——这个轮盘是怎么识别人的情绪的?”
向暮沉默了几分钟,缓缓道:“不一定需要它来识别,只需要它来指认就行。”
“我们从第一天进入游戏开始,就见证了太多的不可思议,这所有的一切都指向一种强大的力量,但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一切都是人为呢?”
辛月豁然开朗:“有人在背后操控着一切!”
“每一次开启轮盘的时候,都有人在监视着我们,他们通过我们的情绪来制定淘汰机制。”
虽然不能百分百确定这种想法的正确性,但这已经是他们能想到的最接近真相的假设。
两人回到公交车上,周兴正从后排慢吞吞地爬起来,看样子他又在车上躲过一劫。
矮胖的身子斜倚着座椅,灰扑扑的衬衫上又新添几道鲜艳的红,头上仅存的几撮短毛杂成一团——看上去像只从油田里爬出来的短毛猫。
“那两人呢,还没回来,不会跑了吧?”他的语气中充满了焦急和恐惧,两只不大的眼睛在他们身后瞄来瞄去,辛月能够明显感觉到周兴的情绪正濒临崩溃。
许蕾和陈列是踩到最后一分钟内上的车,陈列整个身体大半靠在许蕾身上,冒着虚汗的脸颊像水一样白,渗了血的左臂无力地垂下。
许蕾哭哭啼啼地把人放到椅子上:“他...他是为了救我...”
他们在回来的路上遭遇了袭击,陈列帮许蕾挡了丧尸的攻击,手臂上被抓伤了好几处。
辛月简单看了下陈列的伤口,因为母亲经常被父亲打的遍体鳞伤,一般的包扎手法她早就烂熟于心。
她从塑料袋里掏出纱布、棉签、和一瓶碘酒,给陈列做了简单的处理:“好在没被咬,不过他的伤口比较严重,可能会有感染。”
“感染?”
“伤口中留存的异物,空气中漂浮的病菌...都有可能造成感染。”
“可是月月...你刚刚不是包扎好了吗?”许蕾紧紧地抓住辛月的小臂,声音中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和惧意。
“我毕竟不是专业的,肯定会有不足的地方。”
“那...那...”许蕾抽抽咽咽地停顿着,最后化为一声声啜泣。
公交车的引擎轰隆隆地转动着,天空像是被铺了水泥般冰冷而坚硬,乌云成群结队地聚集在上空,昭示着即将来临的风暴。
周兴第一个跳出来,打破了短暂的沉默,他说,先投票吧。
“趁着人还没醒,正好,你们也都想回去吧,这个鬼地方我真是一秒钟都待不下去了。”
“你...你不能这样...”许蕾恳求道。
周兴直接忽视了她的请求,转向辛月和陈列,指了指自己:“我一票,你俩一票,够了。”
熟悉的机械音再次响起,直到这一刻,辛月才后知后觉地感知到,一切都即将结束。但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却让所有人都始料未及。
“叮咚—忘了告诉各位,局外人的投票规则必须是全票通过哦。”
“很遗憾这次投票还有一位玩家持反对意见,作为发起人的玩家要受到相应的惩罚哦。”
“什…什么…”周兴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几乎在他跌落地面的同时,几簇鲜红的火光蓦地窜升,从四肢攀至头颅,肥壮的身体像气球被扎了一针似的瘪下来,最后消逝在一片短暂而猛烈的火海中。
辛月没有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一切都荒诞得让人猝不及防。
前一秒还在希冀着逃离,现在却只留下满身虚汗和后怕。
“叮咚—今日的轮盘环节已被抵消,祝愿各位玩家度过一个美好的夜晚哦。”
机械的尾音拖得极长,辛月甚至从其中听出几分隐忍的笑意。
现在唯一松了口气的徐蕾也不敢太过表现,只是小心翼翼地照看着还未苏醒的男子,面容上布满愁绪。
“只能等明天了。”向暮的声音没有想象中的波动,仿佛将这种情况也预料到一般。
“可是到了明天,是不是局外人,又有什么意义。”
原本他们只是想让更多的人活着离开这里,但如果现在只能一命抵一命,那这所谓的局外人,不过就是他们施行暴政的见证罢了。
“他怎么样了。”辛月走到陈列身前,视线在他脸上一扫而过,又突然顿住,“怎么回事?”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陈列的脸色出奇的苍白,嘴唇几乎磨平了般,额头上的冷汗不减反增,双肩还有微微的颤抖。
“感染了?”向暮眯起眼睛。
“目前还不清楚。”辛月一边说着,一边确认他的温度,揭开绑带时,发现伤口边缘肿胀得厉害。
“不应该啊。”辛月皱眉,一瞬间陷入了迷茫,按理说消了炎,包扎到位,再怎么说也不可能恶化,更何况还给他用了些消炎药。
“你确定他刚刚没有异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