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古·诡事·迷局 第7章 【五】

第二天，收拾完行李东西，考古队所有人先去了现场勘探地面。考古，尤其是在安县这块土地上考古，最大的目的是为了发现古代中国有文字记载的历史，而不是简单地寻找所谓世人眼中的艺术品和珍品。

毕竟在青铜时代，南省曾是当时政治活动的中心，夏商两族都在这里交错存在过。在这里，曾经发掘出了刻有中国古文字的“龙骨”，而“龙骨”上的甲骨文字，不但记录了早期青铜时代，更是正式把商朝引入信史领域的文献的重要证据。

每一次在这块土地上发现新的历史遗迹，都情不自禁地令考古者精神一振，不知新的发现是否能打破之前的记录？尤其是石乡村离之前发现夏王朝中晚期都城的二里头遗址的洛阳盆地不到四百公里距离，于是就更有了期待的理由。

所以，上周当郭玮一接到当地文物局要求协助的电话，便毫不犹豫地表态可以接下这个项目。

据说这个盗洞是当地的一个村民偶然间发现的，觉悟极高的村支书当即决定封锁消息，将知情者控制到最少数，同时将土坑里翻找到的一块青铜碎片上交至市文物局，申请抢救性考古。

郭玮边走边对沈麒道：“南省真是个宝库，这回要不是还有两个地方同时都有新的发现，而且都是大场面，当地考古队实在忙不过来，光靠我的那点人际关系也轮不到咱们队接手，青铜残片你也看过了，不是凡品，我觉得前途一片光明，此行必定大有收获！”

沈麒“嗯”了一声，在绕过一道土沟后，低声对郭玮道：“后面有人跟着。”

郭玮立刻回头，往后看了好一会儿，果然有个拾荒打扮的从树后走出来，蓬头垢面满脸胡须，肩上搭着个空麻袋，手里还拄着根打狗棍，邋邋遢遢地跟在后头，见他掉头，也不避开，呲牙咧嘴地看回来。

郭玮看了一会儿，说：“没事，一看就是当地人，可能知道咱们是来干什么的，想跟着捡点便宜，这种人我见多了。”停了停，又补了句，“眼挺尖的呀，我都没注意。”

一队人又朝前走了段路，从旁边山上连滚带爬地跑下来三个人，当头的是个高个子，满脸阳光，却是昨天才来办公室参观的方舯。

沈麒一看清楚是他，立刻别过头去。

蒋小雅笑着迎上去，说：“方老师好，你们起得这么早呀？”

方舯说：“早起的鸟儿有虫吃，我们得比鸟都起得更早才行。你们也不算晚，是准备开工了吗？”

蒋小雅笑着说：“还早呢，要先去做些勘探工作，方老师有空可以来参观。”

她对这个外表帅气的男人十分有好感，一半是客气一半也是真心想多点时间接触一下，不料方舯眼一亮，对着郭玮说：“你们干活我可以参观吗？”

“当然可以。”郭玮虽然觉得蒋小雅有点多事，但话已至此，也不好扫她的面子，笑着说，“我们又不是干见不得人的事。”

“那我就跟你们一起去了。”方舯身后背着很大的一只双肩包，他解下来递给身后同事，“你们先回去，我今天跟他们混。”

接包的同事剪寸头，一米八的个头，也是个强壮的体格，黝黑的皮肤，出了汗后显得油亮油亮的，长着一张敦厚的脸，耸拉着眉毛说：“好。”

后面戴眼镜的同事又白又瘦，满脸阴柔之气，不满地嘟囔：“你这算不算旷工？”

方舯朝他一挤眼：“你们回去把虫子喂好，我晚点回来。”

交待完毕，他拍了拍手，语气欢快地对蒋小雅说：“走，一起去下地。”

也不知道他一大早忙了什么事，浑身都是土，拍拍手就是一层灰，不过在蒋小雅眼里，只觉得朝气蓬勃，毫无碍眼之处。

何况对方还顺手接过她手里的箱子，“什么东西这么沉，我替你拎。”

蒋小雅笑得更甜了。

一行人来到了采石场，那个盗洞在周围凌乱的环境下显得更不起眼，像是个普通的土拔鼠刨洞，只是洞口明显有被人扒拉过的痕迹，呈倒斗型扩张。

郭玮先不动声色地围着盗洞附近走了几圈，不时停下来扒开碎石杂草仔细察看，十几分钟后，他回到洞口，蹲下身，探手往洞里捻了把泥出来看了看，又用力搓了搓，叹口气。

众人看他脸色不佳，明显没有刚来时的精神头儿，神情落寞很像是网络奔现被骗，贾媚丽心直嘴快，立刻说：“有盗洞就肯定是被人光顾过，咱们从来都是专业清理队，有什么好叹气的，剩多少捞多少呗。”

一群人中只有沈麒知道他对这个盗坑有多大的期待，虽然已被盗墓贼光顾过，但那块青铜片的出现，说明随葬的墓制级别很高，或许是个贵族墓，这样的话青铜残片的遗存可能性就很大，如果运气爆表，指不定还会留下盗墓贼搬不动的大家伙（青铜鼎），可是从现场附近地面上洛阳铲留下的挖洞数量，被翻出的泥土情况，以及盗坑大小和现地土色看来，这个墓的状况似乎不容乐观。

果然，郭玮说：“盗洞旁边的土和洞口的土颜色一样，说明是个老坑，当初被扒出来的土堆在周围，早被踩的和平常没什么两样了。”

贾媚丽说：“也许是盗墓贼把土挖出来运走了呢。”

郭玮头也不抬：“那更不好，哪个盗墓贼愿意花大力气偷偷运掉那么多土，有这个能力直接运文物不香么？挖出来的土少说明是个小墓。”

沈麒一直静静听着，此时默不作声地找出铲子，果然，郭玮说：“大家先在周围打几铲，把探方区域先确定下来。”

一声令下，几个人拿出洛阳铲“一”字排开，从郭玮布置的基点出发，彼此间距一米，开始布设网格状探孔，这通常是劳工队的活，既然王头一时之间不能把劳工队组织到位，前期的活只能自己来了。

在南省，由于配合基本建设的钻探任务繁重，已经催生出一个新的行业和组织，就是当地劳工队，包工头搭起一个草台班子，下面最少也有数十个人，这些人身经百战，钻探技术十分过硬，甚至超过普通的考古队员。有几个身怀绝技的，眼力丝毫不输考古队长。

而考古队员，通常只是保证钻探工作质量，把好探孔记录的关，以盯为主，尤其贾媚丽、蒋小雅都是主攻绘图和资料记录，实战经验明显不如那些野外实战的生力军。

不到一个小时，贾媚丽就擦着汗抱怨，“老大，咱们的劳工队什么时候才能到位啊？”

不光是她，蒋小雅和何子恒都满眼期待。

郭玮摇头，看沈麒还在默默地钻洞，过去接过他手里的铲子，把铲出来的土块倒在地上细看，然后伸手从土渣里掏出个东西，拈在指头上仔细看清楚了，倒吸一口冷气。

沈麒低头看过去：“好像是碎瓷片。”

“就是瓷片！”郭玮说，目光在他的脸上搜索，“你下坑时没看到这个吗？”

沈麒缓缓地摇头，像是经过了深思熟虑后的决定。

郭玮重新把目光放到那个比小指甲盖还小的碎瓷上，想了想：“到时候再看吧，可能是回填时混进去的。”

他们一边钻探，郭玮一边做探孔记录，不知不觉就到了午后，所有人汗流浃背，饿得肚子咕咕叫。

终于，郭玮把手一挥：“都休息吧，大家先回去吃饭。”

为了方便工作，临时办公所离现场并不远。方舯依旧替蒋小雅背着工具袋，问她：“不是有盗洞吗？你们为什么还要打洞呢？直接钻进去不就可以了。”

蒋小雅已经累得满面绯红，还是忍不住笑他：“方老师你是不是电视剧看多了，考古不是盗墓！我们是针对已经被发现或破坏的遗址进行抢救性挖掘，无论贵重与否，所有从遗址中出土的东西都会得到重视，因为这些东西能帮助我们推断遗址的年代、寻找它们背后的历史信息和风土人情，最终都要填补进入我们目前历史的空白之处。那些盗墓贼关心的是经济价值，我们关心的可是历史价值啊。在搞清楚下面的真实情况之前，不能盲目下坑寻找，避免造成不必要的损失。”

“所以你们要从上面一层一层剥洋葱似地把整个墓剥出来？”

“对，这样说吧，如果把整个遗址比作是一张纸，我们每次的发掘就像是在纸上扎洞，一点一点，抽丝剥茧似地让地下世界重见天日。”

方舯点点头，细细想着她说的话，猛地想到什么似地，忍不住扭头看了眼默默走在旁边沈麒，蒋小雅立刻猜到他的心思，忙扯了扯他的衣袖，又伸出手指头竖在唇前做了一个“嘘”的动作，轻轻说：“如果有违规的事发生，老大肯定会单独批评的。”

回到办公区，王头居然去而复返，蹲在门口抽烟，院子里养着一条小黑狗，他便拿烟头逗小狗扑过来玩，听到他们的脚步声，忙丢了烟头，拍了拍衣服站了起来。

“你们几个性子可急啊。”他抱怨说，“再等一会了没人来我就走了。”

“怎么？劳工队到位了？”郭玮笑着问，所有人都心头一喜。

“哪能捏。”王头嗤之以鼻，“你可想得美！根本没人肯来，这事我也没辙儿，你们自己想办法去吧。”

他起身作势往外走。

郭玮等他快走出院子时，才扬声说：“有话好好说嘛，无缘无故不接活，不知道的以为你坐地起价刁难咱们呢，传出去也不好听。”

王头立刻掉头回来，说：“别，你可别往我身上泼脏水。是他们觉得不吉利，和我没啥关系，我可是很想赚钱的。”

“劳驾给出个主意吧。”郭玮不慌不忙，“我知道你主意多，是个能干人。”

王头咧了咧嘴，“能干倒谈不上，厚道倒是真的，我替你们商量了个办法，听不听由着你们自己。”

“你说你说。”郭玮热情道。

王头轻松说：“也不是什么大事，每一个地方有自己的规矩，不干净的活也不是不能接，就是得事先搞个仪式去去邪气才能动。”

“没问题。”郭玮觉得从字面意思来看，确实合情合理。

王头继续说：“也不光是那个洞，沾过洞的人都得一起搞，你们今天全下去过了？”

郭玮忙摇头：“这个你放心，我们今天就去附近看了看，测量一下探方区域，还没来得及下坑。”

王头拿眼一瞟他身后的沈麒：“不是吧，我怎么听说已经有人下去过了。”

郭玮无奈，问：“怎么个搞法儿？说来听听。”

王头说：“法子很简单，不用担心，不过让我们村的大师给做个法事，正好，明天就是个准日子，到时候你们一起来，让这位兄弟给大师当面念几句咒消消邪气，什么事就都解决了。”

“这么简单？真的假的？”大家瞧着他那张黝黑带笑的脸，表现出各种形式的不可置信。

“嗳，你们怎么这样，将来都要一块干活的，没个信任度可不行。”王头委屈地说。

“这回你得听我的话。”王头一走，郭玮就冲着沈麒说，“关键时候别执拗，劳工队不到位，我们没法开展工作。”

沈麒微微垂着头，眼看着地面，不同意，也不反对。

当着外人的面，好脾气的郭玮都有点下不了台了，生气地说：“你私自下坑，队里的规矩和村里的忌讳全踩线了，现在整队人都在替你擦屁股，可别不识好歹。要是实在不愿意，也行，我打个电话让……”

“我去。”沈麒无精打采地说。其实他被对面方舯似笑非笑的眼神刺激得很不痛快，想早点结束这场无休止的对话。

郭玮鼓了一肚皮的气，倒没了出气口，不由一愣：“到时候你不许乱说乱动，咱们配合着把仪式做完，先过了这关。”

“我也去。”方舯没头没脑地跟了句。

郭玮又一愣，刚说了一个字：“那……”，后面的“怕是不行”几个字还没吐出来，方舯马上又加了一句：“我早来了两天，和村长关系相当不错，我可以帮你们打个招呼。”

“……真是……麻烦你了。”郭玮舌头顿时打了个弯。

方舯得意地看了一眼沈麒，毫不在乎对方眼中迸出的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