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
针扎似的疼痛,如天女散花般在脖颈处传播开来。
持久却并不致命。
岁禾提到嗓子眼的心,慢慢沉下。睁眼垂眸,发现威胁小命的哪里是什么贼人妖兽,而是一把巨大无比,带有锈迹的牙剪。
仔细听,还可闻死在剪下,无数亡婴的哭喊。
其中唯有阎主,可感的冤屈怨气,令岁禾只想抱头痛哭,怒斥人心不古。
“我会带你们解脱。”
她梗着脖子,双手小心翼翼地扶住牙剪两侧,逐渐用力向外掰扯。
越用力,牙剪反而收的越紧。
亡婴的哭喊却是戛然而止,它们好像知道,能为它们伸张正义的人来了。
血锈遍布,剪刃锋利的牙剪,发出咔吱咔吱的声音。引来白卦阵中,白虎注意的同时,牙剪忽然向上提起。
拽住岁禾轻飘飘的魂魄,飞出花房,摔落在琉璃穹顶。
“从你踏入花房,牙剪便悬在你的头顶,为何不曾发现?不是自诩很能耐?分出一魂一魄,还招摇过市。”…
拂渊一手拽住小魂,一手制住小魄。伴随阵阵紫黑烟雾,如鬼魅般现身,居高临下地俯视岁禾。
“你知不知道有多危险!”
“拂渊啊……”
卸下警惕,翻身坐在穹顶的岁禾,想点点头。可卡在脖子的牙剪,又收紧了些。她默默与盛怒中的拂渊,拉开些距离。
“诶,不对。”
她猛然扭头看向身侧之人,牙剪的锯齿瞬间刺破她的脖子,像被人剜掉了一坨肉。
“你是如何能瞧见我的?”
不是只有受她点拨之人,或者将死之人,才能……
拂渊躲开岁禾灼热目光,“自然得益于,我那舅兄……”
稍顿一二,他扫向岁禾的伤口,凶狠道:“你有何脸来质问我?嗯?”
今日明明骄阳似火,偏岁禾遍体生寒。
“没人能……”
“没人能耐你何是吗?”
拂渊逼近不断后退的岁禾,掌中冒出魔气,分别勒住小魂,小魄的脖子,脚腕,手腕。
像是要将人五马分尸。
“如若今天逮住她们的不是我,你猜后果会怎样?”
话落,撕裂之痛,涌入岁禾本体。不过,那痛不及雷罚痛感的万分之一。
生气还心软下不去狠手。
岁禾心里难免有些小得意,也有些气恼拂渊,二话不说的问罪行为。正欲说话,小魂,小魄主动将坟地记忆,传回本体。
情不自禁发问,“你说我被人当枪使,是为何意?”
“闭嘴!”拂渊怒喝,“在你没认识到错误之前,别想探究其它任何事。”
“嘘——”
岁禾扫眼高楼下,三五成群的丫鬟,小厮。
“你别杞人忧天……”
她随口敷衍完,背后一凉。
赶忙细声细气的找补:“我知道是你,才会心甘情愿让你抓住。旁人那定是,连我小魂,小魄的一片衣角都碰不到。”
话到最后,竟有得意之色。
“……”
拂渊深深吸气,肩膀上下耸动。眸底翻涌的戾气,不减反增。
见气氛更加死寂。
岁禾慢转眼眸,本想挤出两滴眼泪,可使劲眨巴眨巴眼睛,才后之后觉魂魄,哪里有泪水可言。
只得扶住牙剪,嗷嗷叫疼。
不出三声,牙剪力道收了几分。
可小魂,小魄还在承受,“五马分尸”之痛。
只觉某人大惊小怪的岁禾抿唇,扶额沉思时偷瞄拂渊脸色,黑沉的可怕。
心底正纳闷,再次斜瞄向拂渊,眼角余光瞧见欲哭无泪的小魂,小魄。刹时茅塞顿开,召回两个分身。
“从我出现到如今,已过百息。而你,才想起来收回小魂小魄。”
拂渊握住剪柄,只听咔嗒声起,重有千斤的牙剪,被重新插回琉璃穹顶中央。
“这牙剪……”
不待岁禾发出疑问,拂渊捂住她的嘴巴。自说自话,“这百息之内,你足可以死成千上万次。”
再次沦为阶下囚的岁禾,知晓若不配合拂渊,那就无法如愿,追寻心中疑虑。
立刻点头如捣蒜。
“点头?告诉我,你都明白什么了?”
男人的指尖很凉,如蛇尾般在岁禾满是红点的脖间,慢扫而过。拂渊心里疼惜的紧,想立刻为她治疗,可又实在想给人个教训。
“呃……我明白了……下次定以命优先,不做险事,对,对吗?”
阶下囚勾住拂渊食指,轻轻晃晃。
她太知道如何向拂渊,撒娇服软了。
“不对。”
拂渊捏起岁禾下巴,“无论何时,无论面对谁,你都该第一时间,想到己身的利益安全,以其为先。”
“明白了吗?”
岁禾不太认同,“亲近之人……”
“你始终学不会做人的真谛。”
自私自利。
拂渊嘲弄一笑。
“亲近之人亦然,我说的是无论是谁。你的亲近之人不会怪你无情凉薄,只会得意欣慰。”
“可记住了?”
岁禾不作回答。
“记不住,就将我今日之言,誊写百遍……”
“记住了,记住了。”岁禾赶忙打断拂渊。
“记住也要写。”
“凭何?”
“就凭你不拿性命当回事!不拿身体当回事!”
越想越生气的拂渊,转身独自冷静之际,大力甩开岁禾的手。
他想岁禾这般,天生无敌之人。永远不会明白他见她受伤濒死时,会有多难受,会有多痛恨自己的弱小无能。
有时,拂渊甚至觉得,岁禾所遭受的一切苦难,皆是因他能力不足导致。
“拂渊……”
岁禾去扯拂渊衣袖,第一次抓了个空。
“我不是故意不躲张伯的偷袭……”她捏了两下空气。
“够了!”
对她身体的伤害已然形成,他不想听任何解释,扭头飞跃进花房。
他腾空而行,立于十二钉柱前沉思。
岁禾如影随形。
仗着魂魄轻飘如纸,挂到拂渊身上,与他额头相贴,灵海相通。被刺后的所见所闻,立刻传入拂渊脑海。
“我真真不是故意。”
她说话时,拂渊踩住八卦阵中的太阴钉柱。岁禾立刻闪身,踩出太阳钉柱,两人同时发力。
十二钉柱发出婴孩惨叫,满室白泥如沸水般,咕嘟咕嘟冒泡,长出许多白嫩嫩的婴手。
屋中二人相视瞬,婴手拽扯住他们沉入白泥。
穹隆顶上的牙剪,是个有器灵的,听闻动静。钻破屋顶,剪断数双婴手。
屋内动静,引得正与连曦架马车,前往长生寺布粥的阁主夫人,勾起唇角。
“夫人未曾阻止?”
不知哪里冒出来的潘牧,接替车夫位置。觑眼玉女阁的方向,有头没尾的询问一句。
“险地能用几人生还?何况城内真正的高手已布下杀阵。”
阁主夫人巧笑嫣然,身旁的连曦却是面色苍白。
“公主这是怎的了?以魔为尊的世道,人最先学会的不就是伪善吗?”
她爱怜的摩挲连曦冰冷双手。
“他人触犯我们利益领地,我们称其为敌。对待敌人,不就是要赶尽杀绝,就像当初的镜花宗一般,公主以为对否?”
冷汗浸湿了连曦里衣,“人最先学会的是伪善”,一直在脑海中重复。
难道一切都是布局吗?
难道她所认为的一切良善之举,都是假的吗?
到底谁是好人?谁是坏人?
当年的镜花宗又发生了何事?
*
沉入白泥的岁禾,拂渊,来到一处暗无天日,灯火长明的地下城。
来往行人多着深色衣物,街巷房屋布局与清都,凤凰两城,几乎无差。只是随处可见的斑斑血迹,掩盖了其本该有的辉煌之感。
除开一条在城中四通八达,遍布骸骨的白泥河,也就是地母河外。此地,完全可以说是清都,凤凰两城的镜像。
“这里才像传说中鱼龙混杂,杀人不眨眼的——”
街道中心的岁禾正有感而发,拂渊接话,“恶人城,清都,凤凰两城早年的别称。”
“你消气了?”
笑嘻嘻的岁禾慢慢靠近拂渊,谁知拂渊竟然直接略过她,与迎面走来的豆蔻相视一笑。
没错,是新郎跑了,要死要活的豆蔻。
“进城者,不问名姓,不追过去,只看当下。”
豆蔻还是穿着那身染血的火红嫁衣,行为举止,再无有大家闺秀的典范。她打个响指,一杯乳白色的甜香汤水,凭空出现在拂渊面前。
“苦水,进城者,必喝。否则……”
话落,四周行人,皆露出嗜血微笑,把玩着手中各式各样的杀器。
他们与地上的行人不同,不多管闲事。十分爱凑热闹,或者说爱好杀人。
岁禾越来越觉得此地,才是真真正正的清都,凤凰城。
地下范围,皆归地府管控。
这么大一个地下城,地府不可能不知晓,记于案中。
除非,有神器做遮掩。
那是何神器?又与仙主有染吗?
岁禾乍然想起镜花宗,水镜一般的地面。她曾时常感慨,水镜之中的倒映,好像另一个世界。
镜花宗,镜像,地下城。
真真假假,虚虚幻幻,她已不敢再细想下去。
再次抬眼时,拂渊已经饮下苦水。
她不安极了,只想离拂渊近些。
心中这样想,也就这样做了。抱住拂渊胳膊,仿佛抱住了定心神丸。
拂渊冷冷扫眼,如猫儿般挤在他身侧的人。
心情变了一点点。
“好,能激发嗜血雅兴的苦水喝下,那么我再送来客一件大礼。”
豆蔻拊掌大笑,露出的洁白牙齿上,有血丝未散。
一光膀大汉,在尖锐笑声中于窄小的地母河中来,把肩上扛着的橘衣女子忍冬,摔到拂渊脚下。
“杀她,或是被杀,来客自己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