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实不对劲,几年前地母河凭空出现在前山。无源无头,仅有八尺之长。”
在紫藤荫下拔山鸡毛的常生师姐,冷不丁插进一句。
“得来全不费工夫啊。”
喃喃自语的岁禾与怔然瞬的明羡之,同时望向常生,却遭对方一记狠厉白眼。
谁让他们几十近百年都不归宗。
“近年来山中不太平,已是大变样,不比从前。吃完晨饭,我会领你们过去。若是学忍冬,祈苍两人半夜偷溜出去,我打断你们的腿!任何事,都讲究循序渐进,不急一时。”
放完狠话后习惯教育一句的常生,手中山鸡被一刀割喉,鲜血四溅。
岁禾他们原是想追寻忍冬,祈苍步伐半夜便去追查线索。可碍于常生的淫威,没偷跑成功的人全数缴械投降,按照常生意思办事。
而嘴上说着,忍冬,祈苍死了正好的常生。却是第一时间放出灵宠玄豹,出去保驾护航。
“二师姐还没消气?”
不知不觉中众人,已经很好接受了岁禾“小师妹”的身份。她瞧着断头的山鸡,汗毛倒竖。如螃蟹般横移几步,用明羡之挡住常生的身影,超级小声询问。
她对常生有种天然的敬畏感,因为常生属于宗门内的“严父”,尤爱教育问题多多的岁禾。
“……喏……”
明羡之失笑,眸光温柔。圆润指尖拨弄簸箕里,个头饱满如伞似的带土蘑菇。
“太阳未出时,阿生便勒令我去后山捡蘑菇。今日的晨饭是蘑菇全宴。”
虽说常生也是明羡之师妹,可常生年龄却比明羡之大。所以二人之间直称其名。
“师兄,你要不要去认个错?我不想吃蘑菇啊……我会死掉的……”
岁禾最最最讨厌吃蘑菇。
只因她曾经在镜花宗后山,采吃过一颗蘑菇。导致她坚信自己是一条蛇。将脑袋塞进一条双头蛇脑袋中间,同它们一起在泥沼里蛄蛹。
她至今都记得,害她沦为笑柄的恶毒蘑菇的长相:
那是一颗伞盖是水晶蓝,其上有星星闪动。伞柄如深海冰柱,有七彩流光划过。散发酸甜果香的貌美毒菇。
往日常生惯用蘑菇全宴,整治不听话的岁禾。
不曾想,现在也是。岁禾心里头暖洋洋的,她知晓这是师姐用另一种方法在说:
欢迎回家,小师妹。
只是这方法,着实令人毛骨悚然。
明羡之似乎也想到了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笑的眉眼弯弯。
“不会死掉的……”
他的轻言细语被岁禾的蘑菇屋里,传来的一声巨大拍门声打断。
“许是神尊回来了,我便先去淘洗蘑菇了。”
岁禾闻言左右张望,转身离开的明羡之又补充说:“小师妹无需担心,昨夜离开坟地时,我给你的兄长留了进宗门的通行符。”
“谢谢师兄。”
欢天喜地的岁禾,拨开从房顶垂到门前的紫藤花串。
甫一进门,便被拂渊紧紧按入怀中。牵起左手用力搓摩——是昨日牵过无虞的手。
“疼疼疼……”
岁禾左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
“该你受着。”
拂渊语气很冷。
心道不妙的岁禾,试图从他带有草露之气的怀抱挣脱,环在腰间的臂弯却更加用力。
箍的她呼吸不畅。
她急切想问问拂渊同无虞一夜未归,都做了些何事?可是却清楚感受到拂渊,在微微颤抖。
似乎十分不安。
于是乎,轻轻抚拍他的脊背。
“哥哥欺负你了吗?”
岁禾上下左右疯狂吸气,试图捕捉到血腥味。
拂渊对于她的反应以及言语,很是满意。舒心长叹一声的同时,提心吊胆的岁禾,也稍稍松了口气。
“怎么?你还能杀了他给我报仇不成?”
话落,拂渊成功吃到一记拳头。
他闷哼一声。
“我同你兄长的事,你别插手,这是男人之间较量。你还是先操心操心自己,城中之事,可有听闻?”
顿了顿,仔仔细细盯看住怀中人,“……可觉得伤心?”
“这有何伤心的?”
岁禾满不在乎。
拂渊拿出没有一丝褶皱的洁白手帕,一根一根地擦洗她的左手手指。
两人身影映在地面,不分你我。
“那如若接下来,三界把你当做真神对待,你还会这般云淡风轻吗?”
岁禾猛地抬眼看向拂渊。
她看不懂他幽深眼底的情绪,更不懂为何好端端的提到真神。
“吓到了?”
“我只是打个比方,顺嘴一提。”拂渊声音温柔下来,“毕竟真神的骂名人尽皆知。”
“骂名不一定全为真实。”
岁禾皮笑肉不笑。
“况且,好端端的你提真神作何?不觉得晦气吗?”
“晦气吗?”
拂渊反问。
岁禾没有回答,她被拂渊揽腰,带着就坐贵妃榻间。
榻对面是半开的窗户,飘坠零星几株紫藤花。窗户之外正好可以瞧见,空无一人,只有紫色花串摇摆的凉亭。
岁禾还未将有伤风化四字说出,拂渊便将人牢牢按坐在腿上。
“你最好乖乖坐着。”
眼见拂渊要作恶,岁禾冷不丁插一句,“我不管谁管?他是我嫡嫡亲的哥哥。”
屈起右手食指,勾开拂渊领口。往里往下一看,还未看清满身淤青,清淡荷香裹挟热气,扑面而来的同时,一股冷风钻涌进去。
岁禾偷瞄眼呼吸越来越粗重的拂渊,不料被逮个正着。
那戏谑眼神,让岁禾无地自容。
当即拿起榻边团扇,左看右看,“我哥……”
说到一半,感受到一道幽怨目光。依旧勇气可嘉地往下说:“我哥哥喜爱揍人,我也是想关心关心你,绝对不是占你便宜。哈哈……”
“这话可真不作假,我与哥哥第一次见面,他便拿雷电我,可疼了。还好我有仙力,伤口恢复速度惊人,不然到今日伤都不会好。”
暗戳戳告了一状的岁禾,把挡脸的团扇往下拉拉。露出一双狡黠双眼,本想偷偷观察拂渊神情。
不料拂渊那厮,眼神就没从岁禾身上移开过。
两道视线,又撞个满怀。
一个羞愧,一个蔫坏。
“你倒会挑拨离间。”拂渊在岁禾脑门弹了弹。
“跟我告状,想让我给你报仇。倒不如……给你自个儿找个嫂嫂,让她管住你兄长不就万事大吉。”
拂渊烧掉帕子,于怀中掏出一本《女戒》。
撕下“和叔妹”篇,拍拍岁禾脑门。掀起的风儿,吹动岁禾从发髻钗环间,垂到身前的细绳银链。
有叮当声响,甚是好听。
“若是背不下其中所写的兄弟姊妹相处法,你就把这几页纸给我吃了。”
“啊?!”
岁禾大惊,一瞧那密密麻麻的文字,便觉头晕眼花。什么复杂心绪都烟消云散。
拂渊掌住她的侧脸。
岁禾趁机用脸在他,温暖但有些粗糙的掌心蹭蹭。
嬉笑道:“不背成吗?”
“那你杀了无虞。”
岁禾泄气。
“那你别和哥哥置气,成吗?他做人不久,很多道理不懂。而且……”
她不停眨巴双眼,找补道:“他之前遭人欺骗,险些丢掉花命。所以对所有人都有敌意,不是针对你。”
在叽叽喳喳的解释声中,拂渊渐渐平静下来的眸光。描摹完岁禾眉眼,顺着挺直的鼻梁,落在圆翘鼻尖,缓慢下移到那一张一合的水润粉唇之上。
“你有听我说话吗?拂——渊——”
岁禾冲眼前人垂下的眼睫吹口气,语调拉的长长的,满含无奈。
“在听……”
下意识柔声细语回答完,拂渊不知想到什么,眉眼一沉。覆在岁禾脸颊的手不自觉上下摩挲。
其滑嫩之感,令他喉结滚动。手指顺势勾起她鬓边发丝,别到耳后。然后手掌强势扣住,岁禾的后脑勺。
“不准唤他哥哥,我不爱听。”咬牙切齿道:“往后唤他兄长。”
“不都是一个意思,这有何好计较的?”
太阳仿佛从岁禾澄澈眸底跑出,拂渊轻咳一声,不敢直视。侧眸扫了眼探窗而入的光束。
从他的角度可以看见,光束之外淘洗蘑菇的明羡之,笑呵呵地同冲往这边走来的无虞打招呼。
“兄长回来了。”
“十八在哪儿?”
无虞掩唇轻咳,眼色忧郁。阴白面容毫无血色,像头七回家看望的鬼魂。
明羡之心中微颤,昨夜天黑雾重,所见无虞不过大概。今日细细一观,猜测莫不是患有重病?
“十八?是说小师妹吗?”
细心的如他,擦干双手。引无虞坐在紫藤亭下,斟上一杯热茶。
“她应该在忙事吧。”
明羡之瞥向岁禾蘑菇屋的方向,正好与屋中拂渊对视瞬后,迅速移开目光,讪讪一笑。
“晨饭很快便好,届时小师妹定然出现。兄长不若在此等一等。镜花宗旁的没有,风景却是极好的。”
镜花宗周围的四面山,云雾缭绕。紫藤缠绕住了大部分绿植,如入仙境。
而四山中的镜花宗,蘑菇房高低错落,井然有序。
环宗溪水穿插而过,流遍地面——镜花宗特色,每一处地面都如水镜一般,万物映射其中。
每每踩踏其上,有细小波纹荡漾,却不沾湿鞋袜。
明羡之没来由的有些自豪,旋即问道:“兄长饭食可有忌口?”
无虞只食过野果,问他有何忌口,他微微歪斜脑袋,眼中只有迷茫。
“……”
明羡之干笑。
兄妹俩倒是如出一辙的……可爱……
于四面通风,如凉亭般的厨房炒菜的常生接话,“我做清淡些。”
她将十几个菜盘中的辣椒取出,念及岁禾喜食辣,便将红彤彤的辣椒合在一起爆炒,单独盛放。
这时打着哈欠的风帆,从长在树上的蘑菇屋跃下。一步三停,小心翼翼凑到无虞跟前,展颜一笑后,连珠炮似的说不停。
蘑菇屋内的拂渊对此嗤笑一声。
“有何好计较的,你不需要知道。”
沉闷嗓音落下,岁禾双唇便被吻住。
很强势,很霸道的索求。
他按住逃跑的岁禾,两人步步后退。从阴影里走到光束下,栽倒进岁禾早晨团成一团的,冷冰冰的补丁被褥里。
岁禾呼吸几乎被掠夺待尽。
她没心思做这些事,所以当拂渊再次吻下来时,偏头躲开。
濡湿的吻,顺理成章落在颈侧,烫红了一片皮肤。
岁禾轻哼。
拂渊仿佛发现了稀世宝藏,于她颈侧啄吻几下,逗得人面色绯红。
“回应我。”
捏住岁禾下巴,稍一用力,分开她抿紧的双唇,热吻再度落下。
唇舌缠绵时,岁禾脑子里全是方才那句,带着喘息的“回应我”。
攥紧手里的被褥,试探着回应了拂渊。这是历经百年,岁禾第一次打破拂渊的独角戏。
啧啧水声于空气中回荡。
拂渊撬开岁禾攥被子的手,与她十指相扣。
双方正忘情时,门扉轻响,“开饭了……”
正要唤小师妹,身后有道如剑目光,让他讪讪离开。转而去唤,身受剑伤的白秋水。
至于那道心还未稳的敖游,不知抽什么风,早早溜达出来,当起了默默无闻的烧火工。由于他的心不在蔫,灶火烧毁了他一撮头发。
屋内意乱情迷的岁禾,猝然清醒。
刚掀开意犹未尽的拂渊,他又欺身压下,含糊不清道:“再亲会儿……”
“不行!”
岁禾及时捂住双唇,却发现手中还捏着那几页“和叔妹”。趁拂渊还没缓过劲来,迅速溜到门口。
哗一声打开房门。
临了临了,折返回去,将“和叔妹”摔砸到拂渊身上。
“你个妒妇!还敢威胁我,我偏是不看!”
“有本事别跑。”
整理衣衫的拂渊,说出第一个字的时候,岁禾便已瞬行到常生身边。远远望去,那俩师姐妹,正在与拉来几车白菜的驼背老汉交谈。
拂渊唇角弯弯,将那几页纸贴到床幔顶,保准岁禾晚间上床睡觉时,一眼瞧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