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顾姑娘小小年纪,马术如此了得。”辛似锦看着场上纵横驰骋的宗薇赞叹道。
“小薇是龙凤胎,母亲生产时甚是艰难,还因此伤了身子。所以,她对小薇和明戍总是偏爱些,几乎是有求必应。”宗明成接过蓝草递过来的茶水喝了两口,道:“夫人不去跑两圈?”
辛似锦笑着摇摇头,道:“我不太会骑马。”
宗明成诧异地看着她。刚一上场,他就发现卓杨骑术了得,怎么锦夫人竟不会骑马?
“大夫说我身子骨弱,经不得颠簸。”辛似锦笑道。
宗明成诧异地看着辛似锦。她脸上笑容不减,可说出来的话却令人伤怀。
辛似锦抬头看了一眼日头,又看了看场上几人,朝宗明成道:“你们继续,我先去庄子上,还有些事情要处理。”
宗明成目送着辛似锦的马车远去,胸口浮起一阵莫名的失落。
不知为何,从第一眼见到辛似锦开始,他的眼神,他的心思,都会不由自主地落到锦夫人的身上。这种奇怪的感觉,之前从未有过。
辛似锦到达锦绣庄之后,直接去了老赵的住处。
老赵名叫赵九,据说曾是祖父身边的贴身小厮。祖父过世之后,就跟在母亲身边。很小的时候,自己就跟着他读书习字。这一身的经商本事,也都承教自于他。可以说,没有老赵,就没有如今的她和聚宝斋。只是,老赵在自己面前,从不敢以长辈居之,只肯让自己唤他一声“老赵”。
“江南那边,一直是孙德厚在负责。他这个人,本事还是有的。只是为人高傲,脾气又直,让他去谈生意,的确有些为难。”老赵已经年过花甲,儿子赵千巍也成了辛似锦最得力的助手。为了避嫌,现在聚宝斋的事情,除非辛似锦主动问起,他基本上不会过问。
“是啊,所以我打算忙完史茂平的货,亲自去一趟扬州,再找个机会把他调回来。”辛似锦道。孙德厚毕竟是老赵点的主事,于情于理,她都该告知老赵一声。
“姑娘刚从洪州回来,又要去江南,身子受得了吗?别把自己逼得太紧。我想茹姑娘在底下,应该也不想看到姑娘这样奔波劳碌吧。”老赵心疼地看着辛似锦。
听他提起辛茹,辛似锦微微一愣,随后笑道:“我想,她不会在意这些吧。”
“当年种种,实非她所愿,姑娘为何到现在还放不下?”老赵劝道。
“我……”辛似锦刚想开口,一阵敲门声传来。
一个长相清秀的姑娘将几碟点心放到桌上,又添满茶水,甜声道:“听说今日夫人要在庄子上招待客人,厨房特意备了几样拿手菜。姑姑让我来问下夫人,贵客何时到?”
“姑姑?”辛似锦疑惑地看着面前这个容貌俏丽的姑娘。
“她是染坊吴大娘的侄女吴秀秀,时常来庄子上住。”老赵笑呵呵地说:“她呀,最是聪明伶俐,庄子里的人都喜欢她。”
“是个伶俐的。”辛似锦微笑着打量了吴秀秀两眼,道:“咱们庄子上应该有不少年轻孩子吧?”
“姑娘不会是想?”老赵奇怪地看了辛似锦一眼。
“我难得在庄子上设宴,晚上让她们都过来吧。”辛似锦笑道:“都出来见见人,见见世面。”
傍晚时分,陈玄礼带着打马球的众人回到庄子上。除了常跟他一起的冯怀山和朱孝义外,其他几个辛似锦只是眼熟,却叫不出名字。不过,那群人都很客气地跟她打招呼。毕竟,有很多记在陈玄礼名下,由锦夫人结清的账,都出自他们之手。当然,这种心照不宣的小事情,辛似锦也不会计较。
锦绣庄中间的空地上,厨房处理好的两只羊羔,并几只兔子还有山鸡,已经架在火上慢慢烤着。旁边的桌案上,摆满了各色的点心蜜饯。受邀而来的年轻人们已经三五成群地站在一起,小声说着闲话。姑娘们个个都穿着亮丽的衣裳,簪着颜色鲜艳的绢花,有些头上还戴着银饰。可见她们为了这场晚宴,个个都精心准备过。
陈玄礼看着场上众人,皱眉道:“怎么这么多人?”
“我觉得挺好的啊。”武崇操随手拿起一块杏仁酥,道:“京城可见不到这样的场面。太平公主每年都会举行诗会花会茶会,去得我都腻了。像这样的篝火会,我还是第一次见呢。”
“是啊,每次都是弹琴,跳舞,作诗,行酒令,怪没意思的。”宗薇附和道。
“你们不介意就好。”辛似锦微笑着招呼众人入座。
天色渐暗,繁星初上,广场中的篝火时不时爆出几个火花,空气中弥漫着烤肉的香味还有果子酒的甜香,几杯下肚,众人也逐渐熟络起来。
不知是谁摘下一片树叶,吹起熟悉的曲子,众人跟着哼唱。吴秀秀更是起身走到场中,翩翩起舞。
辛似锦看着场上一张张如花似玉的脸,忽然有些意兴阑珊。她拎起酒壶,起身离席。卓杨想追上去,却被冯怀山拉着喝酒猜拳。
宗明成找到辛似锦的时候,她正坐在染坊的池子边,看着满天繁星。她身后,各色的布料在夜色下随风飘动。
“夫人怎么独自在此?”宗明成打破宁静。
辛似锦转头。宗明成左手拎着半只鸡,右手端着一盘点心,站在染坊门口。
“毕竟身份不同,我在那里,他们多少会有些拘束。”
辛似锦脸上的笑容从未消失,却也从未变过。礼貌,端庄,平易近人,又毫无烟火气。这是长年累月积攒下来的,刻到骨子里的习惯。
宗明成抬头看着天边的新月。锦夫人不过比他们略长几岁,却被人当成长辈一样敬重。只是越敬重,就越疏离。个中酸楚,怕也只有辛似锦本人才能体会吧。
“夫人,如果不想笑,就不笑。”宗明成忽然开口。
辛似锦拿着酒壶的手微微一顿。
这么多年,除了死去的郭平,这是第二次有人对她说这句话。辛似锦看着夜色下的宗明成,心头一酸。多么完美的少年郎啊。不仅玉树临风,仪表堂堂,而且满腹经纶,文质彬彬,最难得的是,心思纯净,善良仁爱。这样惊才绝艳,难得一遇的人物,竟同自己并肩而立,真是三生有幸。
宗明成不知道辛似锦的心思。只是见她失神地看着自己,有些疑惑。转念一想,恍然大悟。
“是在下唐突了。”两人认识不过三日,方才那句话,实在是有些交浅言深。只是,自己也想不明白,为何方才就脱口而出了。
辛似锦也回过神来。她摇摇头,道:“实不相瞒,之前也曾有人同我说过一样的话。”
“那人是谁?”
“先夫郭平。”辛似锦淡淡道:“他生前也曾劝过我,让我不要太为难自己。凡事顺心意就好,不必强求。”
“听得出来,夫人同他情谊深厚。”宗明成道。
没想到辛似锦竟苦笑着摇了摇头。她拎起酒壶,喝了口酒,道:“从认识他,到他去世,不过半年时间而已。这当中,我还出了两趟远门。算起来,我们之间真正相处的日子,不过一个多月而已。”
宗明成垂眸。这背后,一定是个让人心酸的故事。
“他同你一样,也是个书生。只要尚有一丝精力,就手不释书,昼夜苦读。我一直觉得,他若身子康健,如今怕是早已进士及第,在朝为官了。”
“确实可惜。”宗明成感叹。
“公子以为,修竹如何?若他去参加科考,可有机会高中?”辛似锦撕了一块半凉的鸡肉,就着酒边吃边说。
她这副大口吃肉,满手是油的样子,还真是……
“夫人这么问,可就是高看我了。”宗明成道:“不过,仁台先生对林公子,倒是赞不绝口。”
“我同若兰都想着,下半年让他去试试。”
宗明成道:“或可一试。”
恰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喧闹声。辛似锦起身道:“回去吧。离席太久也不好。”
广场上,不知谁找来了大鼓,一袭红衣的宗薇正和着武崇操打出的鼓点,翩翩起舞。偏头,抬臂,伸腿,转身,每个动作都甚是利落。
“怪不得顾姑娘瞧不上那纤纤姑娘的《笑东风》。”辛似锦赞叹。
宗明成看着台上随着鼓点快速旋转的宗薇,也是惊讶不已。他这个妹妹平日里学什么都是敷衍了事,琴棋书画,没一样拿得出手。没想到,舞竟跳得这样好。
“翩若惊鸿,婉若游龙,怕说的就是这样吧。”红袖翻飞,美人如玉,陈玄礼看得都快痴了。
鼓声停下许久,众人才回过神来。也不知是谁第一个拍手,随后掌声如雷。
宴会亥时才结束。等辛似锦众人从庄上离开,敲开城门,回到锦园时,已经月上中天。
卓杨将辛似锦送到落梅馆正房,欲言又止。
“有话直说。”辛似锦给他倒了杯水。
“夫人是不是认识那顾家兄妹?”卓杨喝完水,思虑再三,终于开口。
“为什么这么问?”辛似锦诧异。
“也没什么。只是觉得夫人对他们与旁人不同。”
辛似锦垂眸。卓杨不愧是跟了她四年的人,她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我只是觉得,他们的身份不简单,怠慢不得。”
“夫人何出此言?”卓杨不解。
“那位明成公子,抛开相貌气度不谈,他的学识谈吐,连修竹都赞不绝口。那六公子,只同小霸王出了一趟门,就成了兄弟。还有那位顾姑娘。她今天那一舞你也看到了。能培养出这样出色子女的人家,定是非富即贵,咱们得罪不得。”辛似锦道:“玄礼是个粗性子,你这几日无事多照看一二。”
卓杨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