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上午,辛似锦对着梳妆台,害羞又为难地看着脖子和胸口上的点点红痕。
“我……”卓杨内疚地看着铜镜中的辛似锦。
“算了,这几日不出门就是了。”辛似锦叹道。
早饭后,卓杨喊来疏影,两人一同说起这几个月的收获。
疏影自幼在青楼长大,对辛似锦脖子上的红痕最熟悉不过了。可她是个沉稳的性子,只看了一眼,便垂下眼眸。
“总的来说,湖州林家和姑苏何家是我们最好的选择。湖州林家的彩绸质地上乘,颜色鲜亮,是时下十分受欢迎的料子。只是林家能力有限,规模太小,就算只供我们一家,也难以满足咱们的需求。姑苏何家是当地大户,全盛时曾拥有近五百亩桑田,各类作坊近十家,产出的丝绸是朱家的几倍。不过自何家老家主过世后,何家就没落了。若不是何当家的岳丈李管事撑着,怕是早就被朱家蚕食殆尽。”卓杨分析道。
“照你的说法,那何家不过剩个没用的空壳子罢了,你为何特意提起?”辛似锦道。
“何家现在当家的老家主的嫡子,纨绔不成器。”卓杨道:“但我听人说何家还有一个庶子,若咱们能想办法扶持这庶子上位……”
卓杨的意思不言而喻。他顿了顿继续道:“只是此法风险太大,且成本又高,还需夫人定夺。”
“你胃口倒是不小。”辛似锦瞅了他一眼,然后一手撑着头,一手敲着桌角,道:“湖州林家那边可以派人过去谈谈,至于姑苏何家,我虽不十分看好,但反正要去一趟朱家,可以顺道看一看。”
“过几日就是中秋,听说扬州城里会有场大热闹,不如等过了节再启程?”卓杨提议。
辛似锦点头。她现在浑身无力,就是想走也走不了。
两日后,孙德厚带着纪掌柜登门。
辛似锦循例问了几个问题,顺便观察了一下纪掌柜。纪时中对她的问题对答如流,且稳重从容,不卑不亢。卓杨说得没错,是个好苗子。
转眼到了中秋。
辛似锦常年在外奔波,除了过年,对什么节日都没什么特别的感觉。不过,管家夫妇却很看重中,从中午就开始准备晚饭。他们唯一的儿子青山,在傍晚的时候,还送来了一篓子肥蟹还有几条鲜鱼。中秋该是一家团圆的日子,辛似锦干脆邀请青山一家一起来吃晚饭。管家夫妇高兴不已。
到了晚上,青山的媳妇还带了一双小儿女过来,六岁的女儿和三岁的儿子。
六岁的小姑娘长得水灵灵的,梳着个小小的双丫髻,甚是可爱。辛似锦一看就喜欢上了,还伸手抱了抱。三岁的小儿最是闹腾,一进门就满院子乱窜。幸好管家媳妇看得紧,不然稍矮些的桂树枝和常春藤怕都要遭了他的毒手。他一家人都紧张地要命,生怕小孩子一个不小心弄坏打坏什么物件。不过,辛似锦却全部在意,只让孩子敞开了玩。
只是,不管辛似锦表现得多么不在乎,管家一家还是有些拘束。
宴席过半后,卓杨就拿食盒装了一笼螃蟹,几碟蘸料还有一坛雄黄酒,带着辛似锦提前离席。
两人穿花廊过石桥,来到凉亭边坐下。
卓杨将拿来的东西摆好,给两人斟满酒,然后开始剥蟹。辛似锦则托着下巴,端着酒杯,看他动作十分娴熟,不禁疑惑道:“草原应该没有蟹。从前咱们也只吃过几次,你这手法是跟谁学的?”
“刚学的。想着你喜欢这个味道,又怕剥起来麻烦,所以就学了来。”卓杨将剥好的蟹肉蘸了姜醋汁,递到辛似锦面前。
辛似锦接过来咬了一口蟹黄,赞道:“确实鲜美。”
“夫人,很喜欢小孩子?”卓杨忽然道。
“为什么这么问?”辛似锦疑惑。
“今天看你很喜欢那两个孩子,还赏了镯子。”卓杨一边剥蟹,一边道。
辛似锦想了想,道:“谈不上喜欢。不过是平日里很少有小孩子敢亲近我,所以多逗了一会罢了。”
卓杨低头沉思。这几日,两人几乎夜夜缠绵。若换作平常,她应该很快就能怀上孩子。只可惜……
“怎么了?”辛似锦疑惑地看着他。
“哦,没什么。”卓杨稳了下心神,放下手中的活,道:“就是忽然想起来螃蟹寒凉,不宜多食。夫人你吃完这个,就别吃了吧。”
“又不是天天吃,顿顿吃,偶尔一次没什么的。”辛似锦新得了美味,还不用自己动手剥,心中贪恋。
“你身子弱,还是该多注意些。”卓杨说完后,将剩下的螃蟹拿走,顺便端来水盆。
辛似锦意犹未尽地洗了手,端起酒杯,站到亭边。明月当空,星河璀璨,景色美得让人移不开眼。
“不得不说,你这园子买得真的是太合我心意了。”辛似锦看着夜色下的园子,再次感叹。
“那以后咱们就常过来住。或者将宁州那边交给别人,直接搬来也行。只不过是换个住处,换个送消息的地方,对聚宝斋来说,也没什么影响。你不是说等以后不忙的时候,就出去游山玩水吗?”卓杨看着她的侧脸,语气宠溺。
辛似锦点头:“也可以考虑。”
过完中秋,便要开始忙正事了。
卓杨对何记很感兴趣,特意雇了两个人替他打探消息。不过何家是姑苏有名的世家,他们家的事姑苏全城皆知,也不用刻意打听。
负责打听消息的老冯找来几块何记的料子。远看色泽柔和,图案优美,触之光滑细腻,柔若无物。辛似锦心中惊讶:这料子完全不输朱记给她的,甚至更胜一筹。
“这是何老当家在世时何记的料子,现在已经见不到了。”老冯解释。
“为什么?”辛似锦疑惑。
“何记现在的当家何文华,其实就是个败家子。自从他接管何记以来,整天游手好闲,不务正业。何记的所有事情,都由他岳丈,何老当家生前的左膀右臂李掌柜全权处理。这李掌柜跟何记的另一位姓谢的管事又一向不合,他掌权之后,两人明争暗斗,好不热闹。再加上何家的几个叔伯长辈,还有同行朱记的排挤打压。内忧外患之下,何记也就逐渐没落了。到现在,提起姑苏的丝绸庄子,都快没人记得他们何记了。”说到这些,老冯也是唏嘘不已。
“听说何老当家还有一个儿子?”辛似锦问。
“嗨,别提了。何老夫人在世的时候,根本没人敢提起这个人。据说,是何老当家喝醉了以后,跟何老夫人跟前的一个婢女一夜风流生下的。何老夫人记恨那婢女,事发之后就将人打发去了后院做粗活,这孩子也就生在下人房里,由一众下人接济着养大。一直到十年后,何老夫人去世,何老当家才敢将人接回前院。可惜刚过了五六年好日子,何老当家就过世了。何当家压根没把他当弟弟,就这么扔在院子里,不闻不问。一晃七八年过去,蹉跎到现在,二十多了,连亲都没娶。”
“那这个何二公子品性如何?”卓杨问。
“就知道您要问这个。”老冯嘿嘿笑道:“我托了好几个人,才搭上何府的一个小管事。听那管事说,二公子为人沉默寡言,平日基本不出院子。”
老冯走后,辛似锦低头沉思。何家的两个儿子何文华跟何文远,似乎都不怎么样。
晚上卓杨拉着辛似锦又是一通温存。事后,辛似锦再一次悲哀地发现,每次缠绵完,卓杨都是一副精神抖擞的样子,而自己却像是被石磨碾过一样。而且,她发现这种事,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就连有些明明是抗拒的举动,都能被卓杨理解为两人间欲拒还迎的情趣。
还有,卓杨似乎在有意无意地引导她,诱惑她,让她对他产生一种习惯,一种依恋。而她似乎也正在慢慢习惯,习惯分一半的塌给卓杨,习惯每天在卓杨的臂弯里醒来。
原来所谓的温柔乡,不止指女人,还有男人。辛似锦忽然有些怕,她怕自己就此沉溺其中,怕如果有一天卓杨不在身边,自己会无所适从。
“在想什么?”卓杨沙哑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
“你怎么知道我没睡。”辛似锦想这些的时候一直是闭着眼的,没想到竟被卓杨看出来了。
卓杨轻笑一声,道:“前几日每次事后,你都睡得很沉,我能分辨得出。”
辛似锦不自在地动了动身子,道:“你为什么总想着要扶持何二郎,拿下何记?我们在姑苏人生地不熟,就算有足够的实力买下何记,也没有足够的精力去打理。再加上朱记早就对何记虎视眈眈,咱们何必蹚这滩浑水?”
“因为我了解何二郎这种人。”卓杨道。
“说说看。”
“被压抑得太久的人,一旦让他看到一线希望,体会到一丝阳光的温暖,他就会为了留住现在和得到更多而不顾一切。”卓杨道:“那何文远但凡还有一丝心气,就能为我们所用。至于他有多大的能力,其实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姓何。有他在,何记明面上只是换了一个当家,原先的那些老人也更容易接受些。对我们来说,也更好打理。至于以后,等何文远有能力自立的时候,至少也是十年之后的事情了。”
哪有那么容易?朱记盯了何记这么多年,如果这条道行得通的话,何记早就是他的囊中之物了。哪里还轮得到她聚宝斋一个外来汉。
辛似锦想了想,道:“那你呢?你想要的都得到了吗?你是想留住现在,还是追寻更多?”
卓杨没想到她的注意力竟在这句话上。他沉默了一会,然后往辛似锦身边靠了靠,将她搂到胸口,道:“我想要的已经在我怀里了。往后余生,我只想时时刻刻跟她在一起,守着她一生一世。夫人,你说我的愿望能实现吗?”
“我不知道。”辛似锦轻轻推开卓杨,然后翻过身,背对着他,不再说话。
就在卓杨在心里为自己叹了无数口气,以为她已经睡着了的时候。辛似锦忽然轻声,道:“不过,只要你不离不弃不背叛,想来应该是可以的。”
卓杨觉得自己浑身的血气,仿佛一下子全都涌到了脑海,眼前闪过无数星光。许是他这几日的努力终于打开了辛似锦的心门,这是辛似锦第一次给他答复,而且是肯定的答复。他盯着辛似锦的背看了许久,还是觉得很不真实。直到察觉辛似锦的呼吸逐渐平稳,确定她已经睡熟之后,卓杨才悄悄从背后搂住她,安心睡去。
卓杨的计划虽然听上去不错,但实际操作起来,却很麻烦。所以辛似锦还是决定先带着厚礼去趟朱府。
朱庆是个约莫五十多岁的中年男子,长相端正,身材微胖,笑起来一团和气,很是可亲。
而辛似锦却眯起眼睛。直觉告诉她,这个人远没有他看上去的那么好说话。
双方寒暄几句后,辛似锦说明来意。没想到朱庆要么沉默不语,要么顾左右而言他。
“朱当家的,我虽年轻没经验,但也知道谈生意不是您这种谈法。”辛似锦放下茶盏正色道:“您朱记的料子在江南首屈一指,我聚宝斋也不是什么无名之辈。你我两家合作,算得上是强强联合。咱们眼下还有往来,合约签了,定金也付了。如今,我们登门拜访,您却连开口的机会都不给,怕是有些不合适吧?”
“锦夫人您言重了。聚宝斋的名号在西北无人不知,能跟锦夫人合作,是我朱记的荣幸。”朱庆笑呵呵道。
“既如此……”
朱庆吃了口茶,皱着眉头面露难色:“实不相瞒,我朱记刚接了一笔大买卖,光供他们一家就已经很吃力了。再加上其他几个跟我合作多年的老主顾,聚宝斋这里,朱某实在是有心无力啊。”
辛似锦沉默。
“不过,我朱记一向守信,今年的货聚宝斋已经付了定金,那我朱记一根线头都不会少。另外,结算的时候,我朱记愿意再让半成的价,算是朱某的一点歉意。”朱庆诚恳道。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辛似锦也就不再浪费口舌。又客套了两句,就带着卓杨起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