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元遗梦 第4章 锋芒浅露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陈玄礼板着一张脸，直勾勾地盯着辛似锦。

宗明成往旁边让了让，辛似锦上前一步，笑看着陈玄礼：“傍晚刚到。”

陈玄礼走到辛似锦面前打量了她一番，随后皱眉道：“怎么又喝了这么多酒！”

“锦夫人回来啦。”“见过锦夫人。”冯怀山和沈孝义两人赶紧上来问安。

原来她就是那位“锦东家”。宗薇悄悄拉了拉武崇操的袖子。

“呦，是锦东家啊。”王南生也上前见礼，不过那懒散的模样，谁都看得出他是在敷衍。

然而辛似锦却一点也不介意。她看着王南生，笑意不减。

“数月不见，王公子又纳了一房美妾，还是位才艺出众的妙人，真令人高兴。改日见到王老爷子，定要向他讨杯酒喝。”

王南生一下就变了脸色。辛似锦对他的弱点还真是一清二楚。父亲最恨的，就是他在外头花天酒地。不管他同纤纤是什么关系，只要这话传到父亲耳朵里，他少不得要挨顿骂。

辛似锦很满意王南生的反应。她走到那纤纤面前，仔细打量了好几眼，才道：“姑娘容貌俏丽，风姿出众，才情卓越，不愧是长安平康坊的人。说来也巧，去年我途径长安时，有幸得见万芳阁淼淼姑娘一舞。那景象，当真是人间少有。”

说完她伸出手，旁边的晚云从怀里取去一个金镯递给她。

“小小见面礼，还请姑娘笑纳。”

听她提起淼淼，纤纤脸上的笑容僵了僵。本以为宁州地偏人稀，应该很少有人知道长安的事，没想到这么轻易就被人识破。

淼淼是这两年万芳阁最红的姑娘，想要见她的人能从万芳阁排到坊门口。那排场，哪里是她可以比的。

“奴蒲柳之姿，夫人谬赞了。至于淼淼妹妹，她的舞技在长安城都是有名的。”

纤纤开口之际，辛似锦已经越过她上前，在陈玄礼原本的位子上坐下。而陈玄礼则抢了冯怀山的位子。冯怀山也不恼，直接站到他身后，满脸堆笑看着辛似锦。

宗明成三个也重新坐回原位。

武崇操暗忖：这陈玄礼乃刺史之子。大庭广众之下,竟丝毫不避讳。可见坊间传闻锦夫人与州府交好，并非空穴来风。

“我记得，想看淼淼姑娘一场舞，没个几十贯钱，连门都进不去。纤纤姑娘贵为花魁，那身价更是不用说。想来万芳阁肯放人，王公子定是花了大价钱的。只是这么大一笔钱财，王老爷子可否之情呢？”辛似锦喝了口茶道。

“你胡说什么？”王南生快步走到辛似锦跟前，急道。

辛似锦抬头看着王南生，疑惑道：“难道王公子还未替纤纤姑娘赎身？”

“是又怎样？”王南生咬牙道。

呵，旁边陈玄礼嗤笑一声。是没钱呢？还是不敢呢？

相熟的人都听明白了陈玄礼这一笑的意思。看王南生的眼神，也多了一丝鄙夷。

“那就奇怪了。这万芳阁还真是大度，竟容得自家的姑娘随意出门，而且一去就是大半个月。这生意还做不做了？难不成？”

辛似锦话音刚落，众人皆议论纷纷。

“难不成是个冒牌货？”冯怀山难得机灵一回。

“就是啊，哪家的老鸨会任由自家的姑娘跟着别人到处乱跑，万一不回来了可怎么办啊？”人群中有人道。

“你们胡说什么呢。”王南生急道。

“我们胡说？有本事你让她露两手啊。”冯怀山挑衅道。

纤纤悔得肠子都青了。早些年，她在万芳阁混得也只是一般。如今年岁渐长，客人也少了，她在万芳阁的地位日渐尴尬。也是她自己一时贪心，想着走这一趟，不仅能得一大笔银子，若是事情办得好，自己再下些功夫，就能如锦夫人所言，让王南生替她赎身，后半辈子也能有个着落。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

眼下这情形，若不拿出点看家本事，让这群人心服口服，今日这事怕是难以善了。若是一个不小心，传到长安去，让妈妈知道了，一定会活活打死她的。

“既如此，那奴家就献丑了。”她的琵琶，还算拿得出手。

几个音一出，宗薇就皱起了眉头。

“别的不说，这手琵琶弹得是真不错。我看她的身份不像是假的。”武崇操凑到宗薇耳边，小声道。

“她当然是万芳阁的人。若没几分本事，那王公子也不会带她过来。”宗明成道：“只可惜，她这辈子算是毁了。”

“此话怎讲？”宗薇好奇道。

“那王公子虽未替她赎身，她却有跟着王公子的意思。否则，她也不会走这一趟。可惜，这王公子一看就是个外强中干的。而且，锦夫人话里话外，多次提到王公子的父亲。可见，那位王老爷子定然不会让儿子纳一个青楼女子入门。”武崇操叹了口气道：“本以为自己觅得良人，结果却是竹篮打水。青楼本就是个捧高踩低的地方，这纤纤回到万芳阁以后的日子，可想而知啊。”

“轻飘飘几句话，就断了人家姑娘的一辈子，还真是……”宗薇咂舌。

武崇操能想到的，纤纤自然也能。是以，她牟足了劲儿，弹了一曲很有难度的《笑东风》。一曲弹完之后，放下琵琶，走到辛似锦面前，福身道：“请夫人指点。”她刚刚那曲弹得十分顺畅，毫无破绽。而这锦夫人看上去不像是个精通乐理之人，倒要看她如何点评。

辛似锦微微垂眸。

陈玄礼暗自皱眉。辛似锦什么斤两，他一清二楚。

“有现成的高人在场，哪里还有我说话的余地呢？”辛似锦微微转身，看向宗薇的方向，笑道。

众人恍然。

一下子被全场的人看着，宗薇也有些懵。

“这三位既然不是王公子的朋友，那就是完全的局外人。依我看，由她品评，最是公允。”辛似锦看着宗薇。

众人皆以为然。

宗明成却眉头一皱。

“舞乐如美人，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见解，姑娘随便说说即可。” 辛似锦自然明白他的顾虑。万一宗薇说不出什么，也能有个台阶下。

宗薇本就是个胆大的，离家出走这种事都做得出来，说说见解如何能吓住她。

“这位姑娘的技艺纯熟，这手上的功夫没个七八年，是绝对练不成的。只是姑娘生了炫技之心，选错了曲子，弹的时候过于急躁，失了原本的意境。就像是，拿酒杯喝茶。不过，也没什么大错。”

她一句酒杯喝茶，引的全场哈哈大笑。

眼看局势逆转，窈娘上前打圆场，道：“好了，诸位。我这楼里的姑娘，确实才疏学浅。但是，贵在年轻。若日后勤加练习，待她们如纤纤姑娘这般年纪时，想也不会比姑娘差太多。诸位，以后的每一场歌舞会，我春风如意楼都会用心准备，还请众位拭目以待。”

众人鼓掌。

“我们走！”好好一出戏，竟被三个突然冒出来的生人给搅和了，王南生气得七窍生烟。纤纤落后一步，小心跟上。

王南生走后，其他看客也陆续离开。

陈玄礼朝宗薇三人道谢：“今日多谢三位出手相助。不知三位如何称呼？来宁州可是有事？若是有什么地方用得上在下的，还请不要客气。”

哪里出手相助了？刚开始的时候，宗薇明明是站在王南生一边的。

辛似锦眯了眯眼。徐小霸王向来都是睚眦必报，怎么今日忽然转了性子，会做人了？

宗明成起身回礼，道：“敝姓顾，乃是神都人士。此次只是出门游学，路过宁州。家妹年幼，不知深浅，搅扰了楼里的歌舞表演，还请诸位见谅。”

“公子哪里话，若不是顾姑娘帮忙解围，今日还真不知该如何收场呢。”窈娘谢道：“这里嘈杂，几位不如移步后堂叙话？”

“多谢好意。不过天色已晚，我们也该回了。”宗明成拒绝。

“那不知几位下榻何处？我派马车送几位一程？”陈玄礼问。

宗明成看了看天色，又看了看宗薇，点头答应。

陈玄礼引着他们三人出了大门，往辛似锦的马车走去。

“公子家这马车，真是华丽。”武崇操绕着马车走了一圈，赞叹道。

陈玄礼一愣，道：“我今日走着来的，这是锦夫人的马车。不过她肯定还要跟窈娘说事，我让车夫先送你们，再回来接她。”

“徐公子与那位锦夫人的关系，还真是不一般啊。”宗薇斜眼看着陈玄礼。

“还行吧。”陈玄礼随口道。宗薇话里的意思，他哪有听不出来的。只是，他同辛似锦的关系，一两句话也说不清楚。

春风如意楼后堂，窈娘灌了一大口茶，扇着手帕，道：“今日还真是凶险。没想到王南生竟然来这么一出，真是小瞧他了。”

“是我连累你了。”辛似锦又倒了一杯，递给她。

“你我之间，谈什么连累不连累的。要不是你，我也坐不上这宁州第一楼的位子。他王家自己不会做生意，就眼红你，那王南生更是记恨陈公子抢了他的风头。就算他今日不来闹这一场，总还会找别的由头的。”窈娘一脸的不在意。开青楼的，天天都有麻烦上门，她早就习以为常了。

窈娘能这么想，辛似锦也松了口气。

“对了，云飞跟你楼里那凤依依，究竟是怎么回事啊？我出门在外，把人交给你看顾，你可不能敷衍了事啊。”

“就知道你要来责问我。”窈娘白了她一眼，说：“他好歹也是刺史府嫡长子，自有当官的父亲管教。要我说，你毕竟是个外人，干嘛这么上心？”

“他家那一家子事，你还不知道？”辛似锦瞪了她一眼。

“你拿他当弟弟，可旁人不这么看啊。今天王南生那话你没听见吗？据我所知，城里这么说的人不在少数。陈玄礼如今年岁渐长，再过两年，就该议亲了。若总让人这么传，对他也不太好吧。”窈娘道。外边传他二人之间更难听的话多的是，陈刺史为此，可没少给辛似锦脸色。王南生的话虽难听，可其他人未必不会这么想。

“我这不也担心着嘛。所以下午回来听到他的事，就急急忙忙赶过来找你了啊。”比起她的闲话，辛似锦更加关心陈小霸王看上青楼姑娘的事。

“您放心，我看着他呢。全城大大小小，明里暗里的那些同行，我都打过招呼了。没人敢在你的眼皮子底下，祸害你家小霸王的。”窈娘拍了拍辛似锦的手，道：“他哪里是喜欢那凤依依啊，他那是在给武馆的冯公子打掩护呢。再说了，凤依依可是我一手调教出来的，咱楼里未来的摇钱树，还是个清倌儿呢，哪能就让他给祸害了。”

“那就好。”辛似锦暗自松了口气，“对了，我从南边给你带了些货，就在马车上，我让晚云给你拿过来。”

“夫人，陈公子借用您的马车，送顾姑娘他们回去了。”晚云回道。

“这般殷勤？”辛似锦奇道。原以为，他把人送到门口，就已经是客气了。

“那顾家的三位，一看就不是什么普通人。尤其是为首的那位公子。容貌虽不如你家卓杨，但那身雅正端方的气质，可是百年难得一见。”窈娘道：“可是，我瞧着，陈公子这份殷勤，倒像是针对那位顾姑娘的。”

“什么意思？你是说小霸王瞧上那姑娘了？”辛似锦收起笑容，神情严肃。

“你也不喜欢那姑娘？”窈娘抬眼看了她一眼。

辛似锦仔细想了想，道：“也谈不上不喜欢。只是，有些不舒服。”

窈娘往辛似锦跟前凑了凑，道：“那姑娘身上一股子眼高于顶，任性刁蛮的骄纵气。我敢肯定，她一定是哪个大户人家娇养长大的。像这种人，咱们可惹不起。”

辛似锦瞪了她一眼，道：“难不难缠，与你我有何干？那三位一看就是路过此地，定不会久留。”

窈娘点头。

又说了会闲话，待外头小厮回禀说马车回来后，辛似锦告辞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