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青和赵二虎同薛勇等人,带着辛似锦准备好的一百匹绢,先行前往兰州。
辛似锦等人在镇上歇息一晚,次日才启程。穿过苗家寨和乌兰旧县,往西又走了十几里路,忽然下起了大雨。眼见四下无人,众人即将被淋成一群落汤鸡。辛似锦掀开车帘看了看,示意老杨掉头往南。
“奇了,你怎么知道这里有个庄子?看着还挺气派的。”陈玄礼欣喜道。
谷雨上前敲门。
开门的男子看了看谷雨,又看了看她身后的辛似锦,有些不确信的问:“是锦娘吗?”
“是我啊,九叔。”辛似锦道。
“快,快进来。”男子赶紧招呼他们进门。
几人刚坐下喝了口热茶,丁远匆匆赶来。
“锦娘,锦娘,真的是你吗?”丁远欣喜地看着辛似锦。
“远叔。”辛似锦起身行礼。陈玄礼几个也朝丁远见礼。
“这么多年未见,锦娘你瘦了许多。”丁远打量辛似锦。
“远叔,我一直都这么瘦的。对了,婶娘呢?”辛似锦环顾四周。
“她去县里看丽娘去了,估摸着得明日才能回来。你要是不着急赶路的话,可以在这多住几天。你婶娘回来要是看到你,定会欢喜。”丁远一边招呼辛似锦,一边吩咐人去找儿子丁志高。
“你们认识?”陈玄礼好奇地看着辛似锦和丁远,插嘴道。
“远叔,这位是宁州刺史家的公子陈玄礼,比志高小上两岁,这次随我出门游玩。”辛似锦介绍。
丁远赶紧行礼。
陈玄礼这点眼力见还是有的。这位丁远,一看就知道同辛似锦关系匪浅。他赶紧上前将人扶起,道:“出了宁州,我就是个普通人,您就把我当成您的晚辈就好。”
“这两位是神都来的顾家兄弟,也是我的朋友。”
丁远见宗明成和武崇操气质不凡,赶紧见礼。
众人刚准备坐下,外头忽然传来一声:“锦姐姐!”
丁志高人未至,声已到。
众人看向门外,一个眉目清秀的年轻公子迎面而来。
“锦姐姐。”丁志高欢喜得一把抱住辛似锦:“锦姐姐,怎么这么久都没来看我们。”
陈玄礼惊讶地看着二人。原以为,除了卓杨以外,他应该是与辛似锦最亲近的人了。没想到这突然冒出来的丁志高,竟上来就抱住辛似锦。
这这这……
“多大人了,还动不动就往人怀里钻。”辛似锦被他抱了个满怀,只觉得头晕眼花。
“别说我才十八,就算是八十,也还是你弟弟。”丁志高松开辛似锦,挽着她的手臂,撒娇道。
见他二人半点都不生分的样子,陈玄礼的嘴角微不可见地沉了沉,心中泛起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奇怪感觉。
“志高,都快订亲的人了,还这么不守规矩。”丁远将儿子拉开,责怪道。
“志高要订亲了?哪家姑娘?人品相貌如何?”辛似锦一脸惊喜。
“不提这个,不提这个。”丁志高忽然收起笑容,语气十分敷衍。
辛似锦疑惑地看了丁远一眼。见他脸色微沉,神情无奈。看来,远叔定的这门亲事,并不合丁志高的意。
“姐姐这次若没有急事的话,不如就多住两天吧。正巧,你的院子前几日刚打扫过,干净得很。”丁志高道。
“那丁叔先容我们去换身干净衣裳。”
丁远点头。
也不用人引路,辛似锦带着陈玄礼等人来到一处院落。
这院子看着有些老旧,从院墙到院中陈设,都同丁家其他房舍有明显的不同。
“你跟这家人究竟是什么关系?为什么说这是你的院子?”陈玄礼换完衣裳,来到正厅。
辛似锦看了宗明成和武崇操一眼,他们心中应该也有疑惑吧。她揉了揉额角,道:“因为在去宁州之前,我就是在这里长大的。”
什么?陈玄礼惊讶。
“远叔的母亲是我的姑祖母。”辛似锦又补充了一句。
“我说呢,那丁志高一口一个‘锦姐姐’的。”陈玄礼嘟囔道。
“小的时候,志高特别贪玩。每次一闯祸,就会躲到我的院子里来。这一点,倒与你有些像。”辛似锦笑道。
陈玄礼不满地轻哼一声。
“后头有间种着桂花的小院子,是家母生前居住的地方,你们无事不要打扰。”
三人皆点头。
大雨下了整整一夜,清晨也不见停。早饭后,陈玄礼几人来到厅里,一起喝茶聊天。
“大家都在啊。”丁志高领着一个姑娘从外头进来。
“锦姐姐,这是小蝶。”丁志高一脸羞涩地向辛似锦介绍。
辛似锦悄悄打量。
这姑娘穿着一身杏黄色的半臂裙,梳着双丫髻,鬓边簪着同色绢花,五官精致,容貌秀丽,一副小家碧玉的可人模样。
只是,这眉眼,似乎有些眼熟。
小蝶朝众人行礼,陈玄礼等都起身回礼。
看到宗明成时,小蝶眼神微闪,随后立即垂眸。辛似锦眯了眯眼,心中赞叹。很少有姑娘第一次见到宗明成时,能如此镇定。
“出来得匆忙,没来得及给姑娘准备见面礼。小小珠钗,还望笑纳。”辛似锦拔下鬓边的金步摇,递到小蝶面前。
步摇上镶着大大小小数十颗珍珠,纹理繁复,做工精致,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
“这步摇太过贵重,小蝶不能收。”小蝶后退一步,断然拒绝。
“早晚是一家人,姑娘不必客气。”辛似锦笑道。
然而小蝶还是摇头。
辛似锦皱起眉头:难道是嫌这礼物不够贵重?
“锦姐姐,”丁志高犹豫道:“她不是父亲给我选的那位姑娘。”
辛似锦微微睁大眼睛,疑惑地看着丁志高。
“锦姐姐,”丁志高忽然朝辛似锦一礼,道:“我喜欢的人是小蝶,小蝶对我也是一心一意。我今天带她来,就是想求姐姐帮忙劝一劝她的父亲,请他成全我们的亲事。”
劝她的父亲?辛似锦重新坐回位子上,细细打量眼前的姑娘。越看,越觉得她眼熟。
“姑娘,我们之前是不是见过?”辛似锦疑惑。
小蝶抬头看了辛似锦一眼,复又低下头去。
这反应就是默认,辛似锦心中了然。她之前一定见过这个姑娘,而且这姑娘也认识她。
“七年不见,夫人的眼神比从前差了许多。”小蝶屈膝一礼,道。
辛似锦手一抖,茶杯掉落,茶水溅了一身。蓝草和茜草赶紧上来收拾,辛似锦挥手,示意她们先退下。她起身盯着小蝶,不确信地问:“你是郭瑶?”
“没想到,夫人还记得我的名字。”这一次,郭瑶没有再回避,她抬起头,直视辛似锦。
知道了郭瑶的身份,辛似锦就大概能够猜到,她父亲为什么不同意这门亲事。虽然,在她这里,她同郭家之间的关系,早就随着郭平的去世被一同带进了坟墓。但很显然,许多人都不这么认为。
“父亲母亲这些年可还安好?”辛似锦轻声道。
“如果除去去年被我气病的那两回,父亲一切安好。”郭瑶道。
辛似锦轻笑一声,道:“若他还在,听到你这般口气说话,一定会数落你的。”
“长兄若是能重新活过来,就算被他骂上三天三夜,我也心甘。”郭瑶低下头。
“那倒也是。”辛似锦遗憾地笑了笑,道:“像他那样淡薄风趣的人,即便骂人,也能引经据典,三天三夜不重样。”
郭瑶垂着头不说话。
“不过,即便他还在,父亲也不会轻易答应你同志高的亲事,你明白吗?”
郭瑶点头,道:“父亲这些年一直在后悔。长兄过世之后,父亲便下了严令,禁止我们同丁家来往。若不是先前丁大哥在我家读书,我们怕是想见一面都难。”
“当初,堂虽然是在郭家拜的,但成婚之后,他却一直住在我这里养病。而且,成婚后不久,郭家因替他治病欠下的巨债也被还清。明眼人都能看出其中关窍,只是看破不说破罢了。父亲是个骄傲的人。若不是实在走投无路,当初他定不会答应我同郭平的亲事。就连当年才九岁的你,都对我横眉怒目大半个月,可见他老人家内心的愤懑。所以,眼下即便我愿意出面,也不一定能劝服他。甚至,有可能会适得其反。”辛似锦道。
“我知道。”郭瑶道。所以,她一直反对丁志高求助辛似锦。
“难道,就一点希望都没有吗?”丁志高沮丧道。
“既然来了,自然是要去拜见二老的。”辛似锦起身,将步摇塞到郭瑶手中,道:“容我更衣。”
目送辛似锦三人离开之后,武崇操对着她离开的方向若有所思。
“所以,早在成婚之前,那位叫郭平的,就已经病入膏肓了?而锦夫人其实早就知道?那所谓的克夫,根本就是子虚乌有,传言而已?可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别看我啊。”陈玄礼落寞道:“我随父亲来宁州上任的时候,她就已经是个寡妇了。而且,对于那些刑克六亲的传言,她从来都没有解释过。”
宗明成微微低头,对着脚下的青砖发呆。
究竟是什么样的原因,竟让一个如花少女,选择嫁给一个将死之人?
出了丁家庄,绕过一条小溪,再穿过一片农田,就是郭家。两进的小院落,白墙黑瓦,门口种着两棵桑树。旁边圈了一小片菜园,种着各色瓜果蔬菜。
郭瑶将辛似锦带入院中后,进去叫人。
辛似锦则在院中四处打量。院子右边是间书轩,里面摆着十几个书案。书轩旁边的院墙上,挂着不知名的藤蔓。院子左边是一方小池,池水微黑,散着墨香。
郭家这些年,似乎没什么变化。
“夫人。”蓝草小心提醒。
辛似锦回头。
不远处站着一对两鬓斑白的中年夫妇。他们身后,站着郭瑶和另外一个没见过的年轻妇人。
薛氏过门的时候,郭平已经过世了。她只知道上头有个大哥,还有个关系微妙的大嫂,却从未见过。
薛氏悄悄打量辛似锦。她的发髻很简单,但鬓边的步摇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她身上的衣料说不出具体是什么材质,看着柔软丝滑,绝对不是普通的罗布。
她身后站着两个打扮精致的俏丽女使,一个手捧锦盒,一个拿着雨伞。后边跟着的小厮,也是俊秀挺拔。
多么雍容富贵的妇人啊。
再看看自己。薛氏扶了扶鬓角,悄悄将袖口露出的一根线头小心藏好。
“屋里坐吧。”郭父打破宁静。
除了成亲当日的拜堂,次日的敬茶,还有郭平的丧仪,辛似锦再未见过这对自己名义上的公婆。
辛似锦朝二人恭敬一礼,道:“来得匆忙,也不知长辈喜好,略备薄礼,还请父亲母亲不要见怪。”
谷雨和茜草将礼物呈上。
两支上好的百年老参,两串品相上乘的珍珠项链,两盒茶饼,一尊玉佛,还有几块色泽亮丽,纹样繁复的织花料子。薛氏双眼都看直了。
郭父看了一眼辛似锦带来的礼物,淡淡道:“夫人客气了,老夫一家愧不敢受。”
夫人?听到郭父对辛似锦的称呼,陪坐在旁的郭瑶和丁志高心头凉了半截。
辛似锦屈膝跪地,道:“我与郭平是三书六礼俱全,官府登记在册的正式夫妻。他的父母,就是我的父母。父亲这样称呼我,实在是有违礼法。”
郭母看了一眼郭父,上前扶起辛似锦,道:“快起来吧。你们的婚事,是我和他父亲一起答应的。你当初的那些许诺,早已尽数兑现。平儿在丁家的那半年,饮食起居,一应汤药,都有人悉心照料。这些年,就算你人不在这里,四时节礼,也从未断过。你对我们郭家,已是十分厚待了。”
提到郭平,郭母情不自禁流下热泪。
“他是我的夫婿,照顾他和他的家人,是我分内的事。”辛似锦扶郭母坐下安慰道。
“婆婆,您快别哭了,小心伤了身子。”薛氏也赶紧上来劝。
“这是平儿的弟媳妇薛氏。”见辛似锦打量,郭父赶紧介绍。
“见过嫂嫂。”薛氏笑着朝辛似锦行礼。
蓝草捧上一个精致的盒子,辛似锦接过来递给薛氏,道:“这些年,多亏你在二老身边尽孝。”
薛氏接过盒子打开,里面是一对白玉手镯。她想也不想就直接戴上。
郭父尴尬地咳嗽一声,薛氏才意识到自己失礼,赶紧道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