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杜追月还剩最后一个疑虑。
“为什么要帮我?”
她对姜小娘算不上客气,先差点杀了她,后来又羞辱她。
难道她一点也不怀恨在心吗?
对啊,为什么呢。
姜小娘静静地看对面的女孩子。
细嫩白瓷一般的肌肤上一双眼睛又大又灵,此刻正探究地看过来。
算起来,这倒是头一次平视、正视这双眼睛。
见惯了坏人,姜小娘分辨得出她并不是故意作恶。
她斟酌道:“因为我想和你做朋友。”
在杜追月开口前,她补充:“不是用‘杜追月’的方式,而是用我的方式。”
“哦?”杜追月挑了挑眉:“你用什么方式?”
“只一条:彼此尊重。比如说我要离开巫溪镇,你不能阻拦。”
“就这一条?”
姜小娘点头。
心中嘀咕:我也只用得到这一条罢了,先摆脱这个小祖宗再说。
杜追月有些不舍:“离开巫溪镇,你要去哪里呢?”
“去参加‘金琼会’。”
“你连菘蓝都打不过,还想去金琼会?”杜追月瞪眼:“你知不知道去参加金琼会的什么人都有,里面死伤不论不说,还有各种暗箱操作。就像你这样的进去连初赛都打不过……”
姜小娘皱眉。
杜追月讪讪地住了嘴。
姜小娘叹气:“即使真如你所说,我也得全力试一试。”
杜追月疑惑,想到她说过自己得罪了修士才来到此地,心里揣度姜小娘的处境。
她孤身一人,不仅需要逃离修士的辖地,还要尽快找到其他宗门做靠山。才能保全自身。
既如此,参加金琼会也是保全自我之法。
杜追月试探道:“可是和断崇门结了怨?”
姜小娘惊异,她并没有打算对杜追月讲明和断崇门的纠葛。
反正大约也让她给猜着了,姜小娘干脆承认下来。
杜追月思索一番,并没有刨根问底地追问。
她玉葱似的手指轻敲桌面,停顿道:“你只管去参加金琼会,往年神农阁派出的考官都是我二叔。我同他知会一声,保你能入选。”
“啊?”
这倒是出乎意料的发展。
姜小娘有些感动,没想到关系户竟是她自己。
杜追月也是有自己的考虑。
她派菘蓝试探过姜小娘的底子,虽未测灵根,但可以确定是个可造之材。
她自小受到的是偌大一个宗族的继承者、管理者的教育模式,深知笼络人心的重要。
等到未来继承家业,她也需要亲信、需要只对她效忠的人才。
真正的人才,向来不缺乏名门世家抛来的橄榄枝。
因此,只有在她们羽翼未丰时先收入麾下,才尤其可靠。
杜追月不动声色地觑着姜小娘的神色,见她面色松动,连忙趁热打铁。
她从腕上取下一只镂金紫珠镯子,牵起姜小娘的手戴上去。
“这是我出门时,我娘亲自给我带上的法器,名叫‘东来’。镯子有九颗紫珠,若是遇到远强过你的对手,紫珠便会发烫。关键时刻,它还能护住你的心脉。你既决心要走,戴着它走吧。”
姜小娘推拒。
杜追月又道:“别急着推却。你既说了与我做朋友,我总不愿有一日听到你被人打死的消息。”
方才姜小娘仗义执言,已经为她省下不小的数目,赠她些物件也实在算不得什么。
更何况,这些珠啊链啊的她也多的是。
听到“不愿她被人打死”这一句,姜小娘眉心微动。
知道有人挂念着她的死活,总是不错的事。
她抿着唇,颊边泛起两个浅窝:“多谢。”
**
姜小娘与杜追月说过话,就在驿站外道别时,天色稍暗下来。
晌午还日光和煦,晴空万里。此时才到午时,已是雾气朦胧,遮住了日光。
日落余晖透过薄雾,朦胧地洒向蜿蜒栈道,一直向东南延伸去。
凉风吹过,掀起姜小娘的衣袖。
衣袖处绣着的竹叶纹样被绞去,撕破的丝线在东来镯旁飘荡。
袖口一绞去,这身衣服成了一身黛蓝长袍,姜小娘穿上清俊挺拔,衬得肤色也多了几分女儿家的细腻白嫩。
杜追月伸手揪掉姜小娘袖口的线头,撇着嘴道:“你既决心去金琼会,总该有个名字才好。如此若真是在金琼会一战成名,我也好听见别人为你报的喜讯。”
说的也是。
“姜小娘”不在世间也有一段时日了,这些日子她总感觉像游魂一样飘荡。
没有名字,没有来路。
也是时候和过去告别,用新面貌重新上路了。
姜小娘仰头看天,雾气奔腾流动,卷走地上的尘埃。
只有云彩高瞻远瞩,飘然自在。
遂心中念头流转。
她想青山虽好,却不能随心所动。流水肆意,也逃不过落叶流沙的**污浊。
“便叫‘江流云’吧……”她解释:“江水上映照出云影,洁白轻盈,而涓涓不止。”
里头包含着的意思,干干净净、生生不息……在她看来再好不过了。
江流云咂摸着,越想越满意。
杜追月默想一番,颇觉出一丝孤独寂寥、随波逐流的滋味。
江流云突然想起:“不过,这三个字是怎么写的?”
杜追月朗声而笑,握住她的手,用手指在手心一笔一划写下来。
她感受到掌心的触感和温度,发觉杜追月的手柔弱无骨,温软滑腻,看上去如羊脂玉一般,指尖透着油润的血色。
而自己的掌心不仅带着薄茧,还有许多细小的伤痕结痂后飞起的毛刺。
不知怎的,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写完了,笔画都记住了吗?”
“没记住。”
“那我再写一遍。”
……
“记住了吧?”
“太快了,你写慢一点!”
……
“这下够慢了,记住了吧?”
“呃,好像是记住了……不对,好像又忘了……”
杜追月佯怒:“这还记不住?菘蓝,拿刀来,我刻在你手心就不信你记不住!”
“不用不用,记住了!”
江流云急忙阻拦,手心贴在胸口,另一只手在空中笔画默写几次,好不容易才记下来。
见此,杜追月脸上先漾开一圈笑意,随后江流云也忍不住微笑起来。
相视一笑后,江流云摆摆手,转身走了。
杜追月抱着双臂目送她几步远,见着暖金色的光芒把她的背影勾描得清瘦,心中陡然升起暖意。
江流云……她盼着能再见。
“菘蓝。”
“在。”
杜追月眯起眼睛:“流云呢,既然得罪过断崇门,如今也已改头换面,最好不要留下什么痕迹让那帮长了狗鼻子的剑修寻过来……洪纲此人,我瞧着是个见利忘义的贱骨头,你带些人去清理干净,免得日后给她添麻烦。”
菘蓝得令,眼神里噙着冷意:“是。”
远处,江流云的身影在浓雾里减淡得几乎看不见了。
杜追月伸个懒腰,满意地转过身去。
她欣赏江流云的骨气和聪明,也愿意顺手帮她一把。
有些事,她想不到、办不到、不愿办的……她可以替她做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