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上夜晚交替的尾巴,又降了一场雪。
自从得知他已经回来了,却涟漪是一刻也坐不住,挑了件烟火百花斗篷就要去找他。
她想见他,想问他看没看到小木鸟,想问他觉得小木鸟怎么样。
特别想。
花青本来也想跟着一同过去,却被却涟漪三令五申地拦在了院子里。
前者疑惑自己为什么不能跟着,却涟漪神秘兮兮地眨了下眼睛:“你不懂。”
从如意院出来,却涟漪的步子都是跃动的。
她像个舞动在林间树梢的雀鸟,自在欢快,期盼着新的太阳升起。
可她到底只是只没经历过大风大浪的小麻雀,碰到一块不好啃的木头就寸步难行,连呼扇着翅膀飞走都成了奢侈。
小厮怯生生地把事情跟她又说了一遍,却涟漪红着眼眶,也顾不上什么持礼相宁、什么男女有别,几个大步子冲过去揪住男人的领口。
可她实在是太伤心了,虽然做了很凶很有气势的动作,却一个凶狠的话都丢不出来。
最终,她放开了那块被自己扯得皱巴巴的布料,眼眶越来越沉,一不留神眨了一下,几颗银珠子就这么滚落下来。
沈酩殷面不改色地整理着衣服,终于舍得分出一道清冷非凡的眼神看过来,却没有半分要安慰一下的意思。
而后缓缓下降,最终落到了她被细长白色布料绑住的食指上,还隐约能看到白布中央形状偏长的淡粉色。
小姑娘越哭越委屈,越委屈越哭,成了这间书房最响亮的动静,旁边战战兢兢的小厮被沈酩殷的一个冷眼刀子催走,便只留下两个主人家。
桌案的边角上点着一盏灯,还没有来得及放上灯罩,噼里啪啦的火烛围着小姑娘的啜泣音色奏乐,更显得她是受到了天大的折磨。
橙蓝相伴的火光身姿摇曳,怎么看都是不安分的。
哭到一半,却涟漪不顾自己沙哑的嗓子,喊道:“沈酩殷你个大冬瓜!你不配收到礼物!”
某只“大冬瓜”不动声色地敛回目光,反应寡淡,好像被骂的人不是他。
懒洋洋地靠在身后的墙壁上,就这么等着却涟漪哭得差不多了才说话:“郡主骂也骂了脾气也发了,可以走了吧。”
殷红的眼尾被震得直上挑,她简直不明白这人的性情为何变得这般大。
猛呼两口气,却涟漪在心里不断安抚自己要冷静,毕竟来日方长,可食指指腹传来的丝丝疼也不是假的,这人跟钝刀子似的话更是听得她恨不得戳耳朵。
最终,小姑娘撇着嘴,糯叽叽地放狠话:“沈酩殷你这样将来会娶不到媳妇的!”
“不劳郡主费心,”男人笑色慵懒,双手环抱在胸前,好似骨头架都是软的,偏偏这么没规矩的站姿,格外赏心悦目:“沈某生得一副好皮相,胎投得不也错,倒不至于孤苦伶仃至终老。”
“倒是郡主您可得小心了,毕竟现在的蜀京男儿,都对走起路来裙裾不动、钗环不摇的女子更青睐有加。”
居然敢拐着弯笑话她!却涟漪的牙都险些咬碎。
临走前却涟漪自尊心作祟,故意大摇大摆地放肆迈步子,要不是穿着那身繁琐的裙子,简直恨不得一步下五六层台阶。
有意跟他口中“端庄优雅、知书达理”的女子形象较劲儿。
几乎是她刚出书房门的前后脚,男人就从屋内的墙边挪到了门框一侧。
姿势倒是没变,就是后背脊柱压靠着的物体硌人了许多。
冬夜的风总是四季里脾气最大的,一点先兆都瞧不见,就猛起一阵狂卷,院中的高大青松还倔强地坠着最后一抹盈绿。
寒鸦孤鸣,硕叶藏身。
顺着刚刚的鸟啼声,沈酩殷昂头看过去,倒是没找着那只顽皮的鸦到底跑哪里去了。
白布下的粉红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即使刻意想要忘记,却也立刻就跑出来,像是一帮顽皮的孩子有意缠着想念书的上进学子闹腾。
当真是烦不胜烦。他心想。
“阿桑。”他直起身子,简单活动了下手腕。
“世子,有何吩咐。”
沈酩殷:“去把我之前让你丢的木鸟找回来。”
阿桑傻眼了。
这要他怎么找,一炷香前就丢到三条街之外了啊!
见他一直没动作,男人挑眉:“还不去?”
“去!这就去!”
一溜烟的功夫,阿桑干瘦的身形就已经跑到既霞轩的院门口了,腿脚上是一点都不敢慢。
因为他急匆匆的脚步声,正好惊扰了那只躲起来想小憩片刻的寒鸦,它吓了一跳,高展臂膀飞走了。
约莫半个时辰过去,阿桑才晃荡着回来。
但却一直抱着膝盖蹲在门口,就是不敢进。
正好有路过的朋友,停下来问他怎么了,受了委屈的阿桑当下便忍不住了,指着自己被那些人踹了几十脚的屁股一股脑说全了情况。
原来是之前被他丢的小木鸟落到了一个小乞丐手里,小乞丐格外喜欢这个小家伙,爱不释手。偏偏他还是蜀京一众乞丐领头人的养子,当他去要小木鸟的时候小乞丐那叫一个嚎啕大哭,几个年纪大一些的乞丐一听是宝贝疙瘩挨欺负了,哪里顾不上谁对谁错,一窝蜂上来就把阿桑打了顿,还放话如果他再来就再打。
现在他是既不敢再去要,也不敢去跟世子回禀,只能担惊受怕地缩在门口想办法。
朋友怜悯地看了眼他那早就肿的不行的屁股,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那些老乞丐坏着呢,要不还是去跟世子说说吧?”
被劝动,阿桑连着点头,在朋友的搀扶下走进书房。
沈酩殷还坐在书房桌案前,在研究那张被某人意外弄出一条裂痕的桌案。
油灯上多了一层圆滚滚的灯罩,像是财神边上的福气球,尤其是上面手绘的兰花图,别具一格的风雅。
听完阿桑不间断地说完来龙去脉,他默坐半晌。
就在阿桑以为世子可能直接不要木鸟了的时候,对面的人说话了:“跟我说位置,我亲自去拿。”
阿桑大喜,激动得鼻头一酸,差点哭出来。
可那边当头就又是一棒:“你也十六了吧,怎么还动不动就哭,跟个小姑娘似的,聒噪。”
被他吓着,阿桑立马不吭声了。
但看出他眉眼间的不耐烦,鬼使神差地想到蕙安郡主方才在书房的大哭一场,忍不住怀疑世子是动了恻隐之心,不然怎么会对之前那么嫌弃的一只木头鸟变得这般上心。
越想越对味,阿桑在心里连连称是。
果然,世子还是刀子嘴豆腐心嘛。
年轻的男子随意地披了件朝颜绣佛头青蟒纹外袍,袖口与衣角上的朝颜花栩栩如生。
尤其再往上看便是那张百里挑一的容颜,饶是夜色烛火下,亦然是惊世骇俗之姿。
其实沈酩殷轻功很好,但因为不爱显摆便也没什么人知道,就算是往日里跟齐云侯府关系比较好的实交,对他的底子也不清楚。
用齐云侯这个父亲的话来说,他过分地喜欢藏拙,又过分地喜欢看别人惊掉下巴的错愕表情。
阿桑把具体方位说的很具体,连转过弯得数几个店铺都说了。沈酩殷顺着找到的时候,果然看到三四个年纪大一些的乞丐在哄一个小孩玩。
放慢脚步走过去,终于听出来原来是小乞丐新到手的小玩意儿坏了。
顺着看下去,果然看到在地上可怜兮兮段成两节的小木鸟。
身首异处,也难怪小乞丐哭得撕心裂肺。
心里有了主意,他干脆不再隐藏自己,直接从隐匿处走出来:“那两块木头,可以给我吗?”
静悄悄的夜里,外来人的突然出现吓到了几个乞丐。
他们猛地回头,立刻摆出迎战的姿势,可沈酩殷半点硬夺的意思都没有。
只见他不疾不徐地从后腰拿出来一只钱袋,又解开束口的墨绳,被塞得满满当当的金叶子便从大开的布口中闪烁出光芒。
金灿灿的,比星星还动人。
“我跟你们换,这些够吗?”
几个乞丐哪里见过这么多钱,登时就被慑得说不出话了。
有个看起来比较机灵的转头问小乞丐:“要不跟他换吧?反正这东西也坏了,拿了钱填饱肚子才是正道啊。”
旁边两个立马跟着点头,小鸡啄米似的激动。
小乞丐眨巴了下眼睛,没急着说话。
他其实不认识那钱袋里到底有多少钱,也不知道这个人为什么想跟他换,但是他听懂了一句话——
这些钱可以填饱肚子。
突然想到城西的那家总是排出几里地队伍的烧鸡铺子,他吞咽一口,将小木鸟捡起来递过去:“好,我跟你换。”
“谢谢。”
沈酩殷利索地将钱丢给那几个摩拳擦掌的乞丐,半蹲下身子接过小木鸟,又揉了揉小乞丐杂乱毛糙的头发,措辞柔和:“你是个慷慨的好孩子。”
小乞丐没念过书不识字,不知道慷慨是什么意思,但看着这个漂亮的大哥哥,觉得自己应该是被夸奖了。
软乎乎的小脸上不自觉浮现笑意,狠狠点头:“你也是个慷慨的人!”
沈酩殷哑然,没再多言。
已经不完整是小木鸟被他收到袖子里,时不时探手去摸那两块脏兮兮的木头。
指腹从伤痕累累的剐蹭最后到被摔断的不平整切口,回侯府一路上他静得可怕。
见到他回来,阿桑刚想跟上去伺候,却被男人一个眼神吓退,他立刻明白现在应该让世子一个人安静地待会儿。
沈酩殷找来手帕与清水,用浸湿的布料细细擦拭小木鸟身上的每一处脏污,巨细无遗。
擦干净后,他将它随意地放进了几本书的后面,自始至终都没有说过一句话,让人看不透他真实的情绪。
做完这一切,他还是那个沈酩殷,将嚣张刁蛮的蕙安郡主气哭的沈酩殷。
上一章的沈总:脏了我的眼。
这一章的沈总:我想被脏。
天塌下来都有沈总的嘴顶着,你是我写过嘴最硬的男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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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金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