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之赋（女尊） 第9章 有公子

说话的是名十四五岁的少女，一身粗麻短打，和挤在街边瑟瑟发抖的下等小贩一个穿着。

人群在她面前让出一条路，她从众人面前穿过，走得理直气壮，仿佛她的确清清楚楚看见了一般。

“好丫头，这才像句人话！”卖药伙计哈哈笑着一把搂过少女肩膀，“虽然老娘从没见过你，但自今日起，只要在这西城区，就再没敢给你气受的人！”

“你们还有没有谁看见？都站出来！姐几个给你们撑腰！”女人拿着棒子指了一圈，小贩们一边瑟缩着，一边有些蠢蠢欲动。

——真是路走多了什么人都能遇到。

君宁看着半路杀出来的少女。少女若有所感的转过眼，给她了个轻蔑地笑容。

——谢谢你借我踩一脚。

她仿佛听见少女如是说。

沐公也没料到事情又出枝节，他看了眼理直气壮正气凛然的少女，又瞧了瞧满身是伤，气息奄奄的女孩，一时不知该怎么办好。

“——俺、俺刚才一直和她在一起，俺根本没见过这个阿姊！”

一个带着浓浓方言的童音从少女摊位处传出，君宁几乎看见少女气了个倒仰。

“若木！你闭嘴！”

少女转身几乎是用吼得对那人说。

“阿、阿母说，品格贵重之人要为自己言行负责，长姊您既然没看见，就不可以说自己看见了！”

好吧……今天再一次逆转了。

君宁此刻觉得人生果然就在不断逆转之中进行。

刚刚说话的是一瘦弱小儿，脸上脏兮兮的，头发鸡窝一样乱成一团，年纪大概比君宁年幼，五六岁的样子。当然也可能是因为营养不好，故而长得矮小。

男孩被长姐瞪着，有些害怕地哆嗦了一下，但还是努力挺起胸脯。

“没看见就是没看见！咱天没亮就在这儿摆摊，期间你连茅厕都没去过，从哪儿看到这位阿姊抢钱？若阿母知道你说谎，定要抽屁股的！”

“若木！你给我闭上嘴！”少女忍无可忍地叫道，她抬头看了眼面色黑沉的药店伙计，挣脱出人群，从摊子后把男孩揪出来掼到地上，上去狠狠给了他一脚。

“让你乱说话！小畜生！能帮上诸位姐姐的忙是我造化，要你在这儿无中生有，坏姐姐们大事！今儿个在这儿打死你，也算长姊教你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男孩被打得冤枉，不一会就呜呜哭起来，但却死咬着话头，说什么也不改口。

“好了好了，这位女子，莫要再打了。”沐公看又要出事，连忙示意卫士们拉住少女。“本也不关你姐弟俩什么事，如今世道艰难，我也不多说什么，你们还是快走吧。”

少女恨恨住了脚。她又再次看了眼面色阴沉的药店伙计，一言不发地回到摊位，将草席连着上面的货物卷起来。君宁注意到，那上面摆着的，似乎是用边角木料做的小机关玩具。玩具做得十分精巧，但在这连饭都吃不饱的饥荒年，怕也是没什么销路。

少女卷了席子，也没管还躺在路边抽泣的男孩，自己钻入一条小巷消失了。挣扎着支起身，君宁本想着至少要和那男孩说声谢谢，却没想男孩一骨碌的爬起身，一边哭哭啼啼喊着“阿姐”，一边撒丫子追着那少女而去。

“贵卿，耽搁了您这许久，实在非常抱歉。”君宁见男孩跑远了，只得咽下话头，转身对站在旁边的沐公道：“在下这里还剩一点散银，便是给了那些女子也无妨。但这两包药是用来给兄长救命的，无论如何也不能还给她们。为难之处，还望贵卿体谅。”

“你那几个钱够干个屁！”药店伙计见周围行人都开始对她们指指点点，干脆眉毛一竖，破罐破摔地嚷道：“小要饭的，姐姐我今天还不信这个邪了！我——”

“公孙姬——”

她又听见了那道极好听的声音。女侍卫闻声拔出佩剑，对还在叫嚷的女人威胁性地一挥。她不得不住了嘴。

马车帘子掀起一角，一只骨节修长的手伸了出来。

沐公忙上前接了，垂着头，态度谦恭地侧耳听了半晌。

“这里有二十两纹银。”

沐公拿着银子，走到卖药伙计面前。

“吾主有言，今日事因钱财而起，即遇见，便做主断了这纷争。诸位若收此钱财，日后便绝不可以此事寻衅。怀城主与吾氏族有交，若再生事端，那尔等性命，便非钱财能解决的了。”

卖药伙计闻言，不甘地瞅了眼坐在地上浑身狼狈的君宁，又微有些畏惧地看了马车一眼。

要知当今世道，王、贵、士、庶、奴五等极划分极为严格。贵族想杀一平民，甚至都不需什么理由。

传说中南尧国二十七王女胡满姬新得一宝剑，一日间在都城闹市砍杀十余人，不过为试宝剑是否锋利。尧王听闻，只是赞一句，吾女勇甚！

以卖药伙计的身份，别说怀城主，就是惠阳镇守也能把她像只蚂蚁一样捏死。

她又看了眼勉强支撑着身体的女孩。这丫头明明落魄至极，但跟她说话时她态度不管多有礼，还是让自己有种低她一等的感觉。贵族也就罢了，一个小小乞儿，这叫她怎么咽得下这口气！

“——壮士，别忘了据小儿所言，她可是有通关文牒的。若以庶族身份殴打士族，闹将开来，你再想走脱怕也不成了。”

沐公将银子塞到女人手中，“壮士以为如何？”

周围起哄的女子，渐渐都有退却之意。士庶身份不捅破时还好，大家装傻一拥而上，打死算完。但如今摆在明面上再要动手，那就是和整个士族过不去。

别管对方之前有多落魄，所谓身份有几分真假，现在有这群人给她撑腰，就是假的，也能变成真的。

“嘁！”

女人掂了掂银子，颇有不甘地嘟囔了声。她眼睛扫了圈围在旁边看热闹的人。

“看什么看！再看——”她做了个揍人的姿势。

“今日既然有贵人开口，就算那小贼运气好，这事儿便这么算了！”女人朝跟着来的一众女子一挥手，吆喝道：“走，咱姐几个去吃顿好酒，再找个小倌抱抱，洗去这一身晦气！”

众女子欢呼一声，拱着卖药伙计，浩浩荡荡地离去。沐公边将君宁扶起，一边笑道：“这，倒也是个人物。”

君宁费力的站起身，苦笑一声，“可惜与在下却不对盘。”

“暴戾跋扈，贪图小利，也成不了什么大事。”

沐公见君宁浑身是伤，竟还勉强能走动，不由暗自称奇。

“卿今日却也受罪了。方才我家公子言，欲与卿一见。卿可愿随吾往之？”

“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来到马车前，君宁先双臂平举，深躬一礼。

“在下谢公子高义。”

马车中人并没作声，君宁也未不耐，仍是做出极为标准的士族躬礼。她站在那小小一个人儿，浑身衣衫褴褛，但却并不感觉违和。

半晌，车帘发出沙沙被卷起的声音。有着缓慢，又优雅韵律的嗓音轻声道：

“方才听卿所言，此药乃是为汝之兄长所求？”

“然也。”君宁并未抬头。对方虽与自己卷帘相见，但为表尊敬，她并不可直视对方容颜。“兄长托吾以信，吾便不可失之以义。”

“重信重义，虽死而不辞。卿颇有古名士之风。”少年的声音仍是淡淡的，听不出什么喜怒，“为汝之兄长，乃人生之幸。”

“公子谬赞，在下愧不敢当。今日若非公子出手相助，在下与愚兄便皆难逃一死了。”

马车里又是长长的静默。君宁感到体力不支，脚下晃了晃。

“乱世起，人如刍狗，生者多有不易，士贵亦然。”少年的声音轻得像一片云，若不仔细倾听，很容易便忽略了去。“为人折辱时，汝为今日选择，可曾有一丝后悔？”

“并无。”

女孩终于抬头，慢慢挺起项背。她虽视线仍未落在少年面上，但却站得再无一丝谦卑。

“生者，吾所愿也，义者，亦吾所愿也。二者不可兼得，舍生而取义也。生命亦可舍，何况荣辱乎？”

“好个生命亦可舍，何况荣辱乎！”少年似乎笑了一下。他几乎静如死水的情绪终于有了一丝起伏。

君宁方才就觉得，马车中的少年，虽未见其面，但光闻其声就感觉是被从云之端高高俯视了一般。不是有意为之，而是自然而然的，生而尊贵，长与优渥故而不落凡尘也漠视凡尘的，天生的贵公子。

说实话这种感觉并不太好。因为只要在他面前，和他交谈，你便会感觉自身是如此的卑微污秽。

君宁此刻便深深感到自己的卑微和污秽。之前并未在意的肮脏衣着，蓬乱头发，还有青青紫紫没有一处好肉的身体，都让她感到无地自容。

这样出现在如此人物面前是屈辱的，她向来对名位富贵都很豁达，但今日，她却生出在污泥中仰望云端的感觉。

“贵卿可不必如此拘谨。”少年公子似乎稍稍稳定了情绪。他浮云古井一般的声音也有了些微回暖。“吾出身卞都，并未有诸侯国闺阁男子那许多规矩。卿可抬首与吾相谈。”

定了定神，君宁将目光从车舆慢慢移到少年身上。

少年公子身着天青色素缎直裾深衣，深衣别无纹样，只在襟口袖口处用同色丝线刺了古朴的蔓枝祥云暗文。他肩上围了条厚厚的狐皮披肩，狐皮雪白，领口处露出窄窄一线深红中衣，极静，又极艳。君宁在隐宗多年，阅美不少，但还第一次知道，单看一件衣服，就能让人痴了去的。

“卿怎的不敢看吾？”少年语气甚至称得上柔和，君宁听见沐公在旁边发出低低抽气的声音。

她所性心一横，也不管是否失礼，仰脸笑道：“小儿乡野之人，见识短浅，却看公子看得呆了。”

这回倒轮到公子呆了一呆。

求留言收藏啊~~〒▽〒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章 有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