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君静静看着那四名仿佛已经丧失了人类情感与羞耻心的男子,他们的身体年轻矫健,各有千秋,肌肤细腻光滑,毫无瑕疵。
这是经过多少痛苦的研磨与熬炼才成就这副皮囊,疤痕和瑕疵都在见到主人之前被黑暗掩去,没人知道背后的痛苦,也不需要知道,能活下来的只有最好的,他们所有的意义就是成为“最好”。
每十年就会有四千名来自士族的庶子或富绅的嫡子被陆续送到终年不见天日的冰窟,刚刚脱离襁褓就要为生存厮杀,舍弃走在阳光下的可能,断绝传嗣的能力,就是这样也只有百分之一的机会活下来,然后四千分之一的机会,死后能够认祖归宗。
今天起这四人将侍奉北樊下一任王者,在这一刻,即使是影君古井般的心也涌起波澜。
他曾经从不奢望会有认祖归宗的一天。但自懂事起,他也有过自己的愿望。
他想,那也几乎是所有影卫的愿望。
“或许您不知道,鄙人并不是王上第一批暗卫。”
屋里的油灯昏暗,男人的黑铁面具几乎将他彻底与阴影糅为一体。
“我们的生命大多短暂,既没有过去,也不会有未来。但最起码,即使一次也好,一生唯一的主人会让我们活得像个真正的‘人’。这样,当死的时候,至少还有什么是值得回忆的。”
影君在黑暗中注视着面色不豫的少女。
“我看过了太多没有回忆的影卫死去……当然,您并没有义务知道这些。”他欠了欠身,“如此,您就当是听了一个快走进坟墓的老男人……的自说自话吧。”
那个时候,君宁还没有预见到眼前的男人为说出这番话,而注定要付出的代价。然而,即使他不再多说什么,她也已经明白了。
期待——即使不是她想要的。
责任——与权力伴生而来。
她当然也可以选择不负责任,不回应期待。
然而,那是不对的。
她站在这个位置,她是北樊的王姬。
从她母亲开了金口,他们就只能是她的贴身影卫,无法成为除她以外的,任何一个人的男人。
她的心中像被压上层层叠叠的山峦,有一瞬间,她甚至想就这么走出去,回到她新婚的家,拥抱她新婚的男人。
——然后,作为被嫌弃的废品,让这些男人去死吗?
然而,她的初侍,那个像春天一样美好的男子,就活该独守空房,看着自己妻主在新婚第二日就左拥右抱?
少女闭上眼,这一刻,她的脸色比屋外的新雪还要苍白。
摆了摆手,让影君和三个青铜影卫退出房间。
门在少女的身后关上,她从门口走到灯光之下。
“能摘下面具,让我看看你的脸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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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君宁推开门,就看见门神似的守在门口的影君,还有三根柱子般杵在旁边的青铜影卫。
君宁脚步停都没停,摇摇晃晃地往外廊走。
“殿下,您休息的怎么样?”
影君轻飘飘地追上了她,例行公事般的问道。
“不好。”
影君噎了下,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那孩子一紧张就有爱唠叨的毛病,还会拼命背诵他会的本领。他并不是想故意惹您生气的。”
君宁满脸复杂地瞅了影君一眼,那其中富含的深意让他几十年察言观色的经验都显得贫瘠。
“你们都是祸害!”她撇开眼,揉了揉腰部。“精力过剩的祸害!”
影君困惑地停下脚步,那个少女是在恼羞成怒吗?
“你昨天犯什么错误了吗?”少女走后,他问向空空如也的墙角。
“……”墙角沉默了一会,渐渐泛出一个带银面具的身影。少年思考片刻,不确定的喃喃道:“或许……很多?”
“那下次就更努力一些吧。”影君平平的语调稍微带上了恨铁不成钢的意味:“房事你能拿得出手的,也只有持久力了。”
“是的,师父。”
两个男人看着君宁离去的方向,默默为下一次承宠做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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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上,青荒各部已经进入东溟地界。”
暗灰色的影子仿佛虚无的烟在书案前显现。君宁皱着眉头看了半天,只认出来是个青铜影卫。
“影二?”
“不,属下是影三。”影卫语调轻快地答道:“属下是负责收集情报的。”
“啊呀阿姐,您又猜错了。”
滕晗拄着下巴坐在软榻上,边晃着脚边笑嘻嘻地道:“影首哥哥不在您身边,您就谁都认不出来了。”
没错,带银面具的影首就像是联系着她与三个青铜影卫的节点。这是种十分奇妙的感觉,虽然模糊,但只要影首在附近她就能大概分辨出隐藏着的影卫的数量位置和身份。
“我身边还有谁在吗?”
“影二也在。”
说着,从某个根本不可能藏人的角落浮现出一个黑影。
黑影抬起头,询问似的看向她。
“不,没什么事。”君宁揉揉酸痛的肩膀,滕晗狗腿地跑过来跪在她身后,帮她又按又捶。
“嘶——”
小孩子到底没个准头,一不小心就拽到了她头发。
“呜呀!阿姐……”受惊小动物的声音。
这年头能吓到这只狐狸的可不多。前些日子汗女亚娜揣着蛇摸到他院里想要恶作剧,结果反倒被这小东西把蛇塞到她领口里。
然后,那孩子就吓哭了。
君宁正狐疑着,一回头,就看见滕晗脖子上横了把寒光闪闪的匕首。只差一毫他就见血了。
“阿阿阿阿姐我错了……”小东西哆哆嗦嗦地道:“别让他杀我。”
“……影二,没事的。把刀收起来。”
男子令行禁止,瞬间又变回了一根无害的木桩。
滕晗早已白着脸缩回榻上去了。
“说起来,影首到底去哪了?”
君宁无语地瞥了木桩一眼,天知道这几天她差点被这人吓停几次心脏。每次朝会只要别人稍有伤害她的意思,他就恨不得冲过去给那人三刀六洞,就算是与他讲道理,也只会回应,“诺”,或“请主上责罚”。
与这个人形兵器相比,影首温柔懂事的简直像个小天使。
才怪!
……天使要哭了。
“回主上,影首回冰原去了,这几天正轮到他做教习师傅。”或许职业缘故,影三倒比较爱说话。“想必这一两天就该回来了。”
“阿拙可是想念影首的勇武本事了?”一声饱含揶揄的调笑。滕织一边解落满白雪的狐裘,一边嚷嚷道:“看来萧家子到底是弱质男儿,满足不了刚开荤的王姬啊!”
“鹤秀你皮又痒了是吧?”君宁笑眯眯地招招手,“来,咱们好好‘亲近亲近’。”
“你欺负人!”女孩悲愤地看着君宁身边目露寒光的人形杀器,“自从有了他们,你都不陪我玩了!”
……如果你不没事撩闲的动手动脚,杀器也不会启动就是了。
“就是就是。”滕晗弱弱地接口:“起码无名哥哥也不会真拿刀架着我脖子啊!”
“哎呀!好可爱的小儿!”滕织怪叫一声,眼冒绿光。“阿拙你艳福不浅!太不浅了!!!”
“你闭嘴吧……”君宁揉着被震得嗡嗡作响而耳朵。“他是我阿弟。当然,也是你阿弟。”
滕织的表情僵硬了一瞬,像被按了暂停键,然后低下头,慢慢直起身,咳了一声。
“朝颜堂弟,吾乃你堂姐鹤秀。”女孩表情装逼,以充满磁性的嗓音缓缓道:“幸会,幸会。”
幸会你妹啊!
君宁一个冷战,掉了一身鸡皮疙瘩。
“您就是鹤秀堂姐?弟早听闻您大名,心中好生仰慕。”滕织一副风中小白花的姿态站起身,表情楚楚,浑身散发着:“我很柔弱,我很善良,快来保护我!”的信息。
喂,你们真是够了……
君宁两眼发直地看着二人你侬我侬,诉了整柱香的衷肠。最后滕织两颊潮红,双眼放光,就差猥琐一笑来诉说她升格为阿姐的志得意满。
“阿弟,姐姐今日出来的匆忙没带什么拿得出手的见面礼,不过没关系,现在姐姐就回家取,你且等等我啊~~”
她拍拍滕晗的头,一副顶天立地的大姐形象,但在临走时,却留给君宁一个饱含深意的眼神。
“玩够了?”君宁撑着头,哭笑不得地看着瞬间既不柔弱也不小白花的男孩。“好玩吗?”
“好玩。”男孩眯起细长的眼睛,做了个鬼脸,“几句话堂姐就许诺好多东西给我,真是太好玩了!”
“那你每次见她都要这样装下去?”君宁摇摇头,“那也太累了。”
再说,你还真当滕织是傻子?人家也逗你玩呢!
“怎么会累呢,阿姐。”滕晗蹭到君宁身边,只是挑了个离影二最远的位置。“弟是真的觉得好玩。几句话就能掌控人心,让她们照着阿弟的意思办事,想让她们做什么就做什么,就像前几天那个青荒汗女……”
滕晗正兴致勃勃说着,突然想到身旁好半天没有反应,敏感的住了嘴。
“阿姐……您不高兴?”带着几分怯,男孩小心翼翼地试探道:“那弟以后就不这样了。”
“算了。”君宁摇摇头,“宫廷中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武器,你这项本事未尝不是自保的手段。只是……”
只是没想到你懂的这么快。
今天打算去喝酒,咩哈哈[]~( ̄▽ ̄)~*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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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四影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