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段难耐的沉默。昏黄的夕阳明明是温暖的色彩,却无端的令人战栗。
手臂忽然被抓起,小儿被迫直起身,脸上挂着摇摇欲坠的笑容。他的眼睛细细眯着,但嘴角却控制不住地颤抖。
他强迫自己露出一个更加自然的微笑。
“那……那弟随便想一个字就好。阿姐不必在意。”
“你是在试探我吗?”君宁沉声问道。
“不……弟只是,想让您欢喜。”男孩笑容已经变得很难看了,仿佛下一刻就要哭出来。“弟不想再回去。”
“既然你还能和我在这儿坐着,说明母王至少同意你出永巷了。”君宁顿了一下,“这一点,你难道没想到?”
眼神微微错开,小儿似乎在考虑哪一种回答是君宁更想听到的。
“看着我!”
男孩悚然一惊,条件反射地抬头挺胸,正襟危坐。
“你还要装到什么时候?”君宁偏着脸,与她被夕阳染成灿烂金棕色的长发相比,她的双眼更显得晦暗。“你以为这样伏小做低,像个卑贱的男奴一样,就可以讨好我?你以为,我领你回来,是因为需要一条看我眼色行事的狗?”
小儿被攥住的手抖了一下,但他没有错开目光。
“想当个高贵的人吗?”君宁忽然笑了一下,“那就收起在宫侍罪奴身上学的那一套。即使察言观色,也要做的有尊严。即使是违心之语,也不要显得刻意讨好。你曾经深陷泥沼,仍旧仰望天空。那么如今身处高位,却反而要我看低你吗?”
男孩渐渐收起了陪笑。
“成为一个王的儿子吧。”君宁看向褪下怯懦,渐渐露出本性的男孩。“你想成为王子吗?”
“弟想当王子。”男孩昂起头,像在心中念过千百遍。“弟想当高贵的人。”
“那就像高贵的人一样思考,行事。”君宁拍了拍他微微佝偻的背。“脊梁挺直,不要让人觉得你卑微,也不要让人觉得你对她有所求。如果要骗人,那至少不要让人看出那是欺骗。如果要利用,也至少让人觉得是自己乐意相帮。你是个男子,那就要用男子的优势来利用女人,但却不要让女人觉得你软弱好欺。不要让她们轻视你。要优雅,温柔,善解人意,但你心中是怎样想的,那便谁都猜不到了。”
男孩又眯起他那双细细的眼睛,君宁在这个动作上绝对看到了家族遗传……
“那……阿姐就不怕弟将这些本领用在……您身上?”
君宁好笑地瞥了他一眼。
“我劝你不要。因为我不觉得我们之间会有什么需要用‘骗’才能解决的利益冲突,而一旦被我发觉,那个代价,可是很大的。”
思考半晌,男孩叩首道:“弟谨记教诲。”
“话说回来,我不能总‘阿弟’,‘阿弟’的叫你。”君宁想了想,道:“晗者,欲明也。拂晓时分,正是万物初始之刻。既然很长时间都要跟我生活,那你便暂且以王女之名避讳,名从王女单字,叫‘滕晗’可好?至于小字……小字就叫‘朝颜’吧。”
男孩低着头,有好一会没说话。君宁看不到他表情,实在猜不出在想什么。
“朝颜谢王姐赐名。”男孩仰起脸,露出一个微笑。
温柔,又优雅。
如同王子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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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初九,襄原已降了第一场寒霜。草木枯黄,满园萧瑟,除了四季常青的松柏外,就只有闲鹤园的菊花开的正盛。
闲鹤园不远处的高台上,君宁和相邦祝雍坐在露天暖阁里,身披轻裘,脚边燃着炭火,正看着园中熙攘的人流。
“九九重阳宴本为祝太君太侍春秋之高,没想到,除了诸位叔父、命夫外此次竟还邀了许多贵族公子。如此争奇斗艳,这寒秋却也不显得萧瑟了。”
祝雍捧着一盏茶,却没接话,只是远眺着楼下纱幕中轻笑交谈的诸公子。半晌,她转头道:“上将军想必是等不及了。此次她已成年的三子都在名册上,看来无论如何,都想让您挑一个。”
君宁倚着栏,漫不经心地看着楼下面目模糊的公子,一时失了说话的兴致。
“恕老臣多嘴,以当今形势恐怕您的初侍定要出在萧家了。”祝雍语气仍然温和,却不自觉带上了久处上位者的力度。“日前北方国境已陆续有小股蛮军进犯,边塞四军只是一味防御,而上将军却在此时将三个儿子都送进宫来。背后意味,王姬应该明白。”
“吾明白的,师资。这场联姻终究不过是……”摇摇头,君宁没再往下说。“除了舅父孝惠君所出的公子萧臻,其他两位生父,也都是贵族出身吗?”
“然也。”相邦拿出萧氏族谱,举得远了些,念到:“此次入选,有萧氏仲公子臻,年方十五,父为长王子孝惠君。叔公子子闲,年方十四,父为边三军都尉嫡子闵氏,季公子秋樨,年方十三,父为边四军裨将庶子赵氏。依上将军之意,是希望您娶仲公子臻。但公子臻其父血统太过尊贵,长王子又是您长辈,日后怕是会掀起祸端。臣以为,季公子秋樨或许是个不错的选择。”
君宁拿过族谱将那三位公子和其父家世都看了一遍,不置可否。
“时候差不多了,王姬快些去换过衣服吧。”祝相邦起身道:“老臣虽年迈,却也不该在后宫久留,这就告退了。”
“师资慢走。”
君宁起身相送,两名小寺人引着相邦,从另一侧楼梯下高阁。
“师资。”君宁忽然出声道:“依齿序来看,上将军家可是连生了三位公子?”
祝雍愣了一下,“听说将军次女是赵氏所出,排在叔公子之前的。”
“那萧氏男女就是分开排行了?”君宁颠了颠手上的族谱。“但依族谱上所写,公子臻行仲,也就是说他上面还有位兄姐。吾一直以为是长女烈平姬,但依丞相所言,那却是位兄长,而吾从未听说上将军府有公子出嫁……”
少女眸色深沉地笑道:“不知师资可知其中原委?”
祝雍静默片刻,挥退旁边的小寺人。“或许是已从户籍中迁出了吧。”
顺着君宁询问的眼神,相邦重新在软垫上坐下来。或许在冷风中吹得太久,她的脸色很有些不好。
“无论在我国,还是其他诸国。凡在宫廷,巫庙,宗祠,或王陵中侍奉的男子都不再算母家本籍。在族谱上也没有记载。萧家长公子既然没出嫁,若不是幼年夭亡,那就是脱籍侍奉了。”
“师资您不觉得,这才是最好的初侍人选吗?”君宁随手将写满其他三个公子资料的竹简扔在长案上。“父族名不经传,年少离家,对萧氏想必没太多感情,也兴不起风浪。齿序最长,又的确是萧氏子,想必上将军也没甚立场反对。再加上除和亲外,同宗公子有五年内不得多人入宫侍奉的规矩。如此一来,便解决了萧氏送嫡子入宫的后顾之忧。这……可真算的是一举多得。”
相邦偏着头沉默不语,像在想着什么事。
“既然这注定是场曲意求全的政治联姻,那不如索性挑一个对吾方最有利的。”顿了顿,君宁笑道:“当然,在定下来前总要先相看一下,但愿别太离谱就好。找到他想必会花一点时间,吾等,也可从长计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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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宴开始,闲鹤园正殿宫门大敞,樊王和太君侍,高位君侍,诸皇亲等居于殿内,而其余低阶美人御男子和贵族公子们则在露天搭起暖棚,围着暖融融的脚炉欣赏场地中间的歌舞。
北樊之曲曲音高亢,带了些北方游牧民族的特色。听说先王早年宫里也纳进了几个北蛮出身的男子,或许这曲调就是从那时兴起的。
殿外的公子们隔着纱帐,伸头瞅着坐在大殿里排,紧挨王座的少女,间或凑在一起,吃吃地笑几声。
归宗两个月,这位似乎隐隐成了下任樊王人选,而旁边空着的太女位,早被众人不知不觉的忽略了。
君宁忍受着殿中内外或明或暗的视/奸,觉得自己像块待价而沽的猪肉。
“王姐。”一个风韵犹存的中年男子起身,向樊王举杯道:“孝惠恭喜王姐寻回爱女,以使吾北樊王祚绵延。”
樊王点点头,举杯同饮。
“弟同时也恭喜我北樊之血仍旧纯洁高贵,没有被那些下等血脉玷污。”
说着,孝惠君意味深长的地瞥了眼孔章侯,再次饮尽杯中酒。
孔章侯眉梢挑了一下,随即不动声色地笑道:“妹也恭喜兄长,将要喜嫁爱子。虽只是为初侍,却也为我王室子嗣绵延,做了贡献嘛!”
孝惠君精致的指甲在玉杯上划出一声轻响,强颜道:“此事不过是传闻,王妹莫要胡说,免得污了吾儿清誉。”
滕非笑而不语,朝孝惠君举举杯,一饮而下。
今天写了西幻女尊文的开头,写着写着就觉得自己又调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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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王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