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都是些琐碎政事,萧戬滕非依然事事抬杠,斗得精彩纷呈,仲谦姬像夹心饼干,两面受气,而祝雍不得不出面打圆场。打了两个多时辰嘴架,今日的政事总算都磕磕绊绊地处理完了。
“——诸位,不如今日就到这里吧。”祝雍看看已经面色灰白的仲谦姬,“快到夕食的时间,想必家中也都在等着妻主们用饭了。”
孔章侯点点头,上将军萧戬瞥了太女一眼,起身离去。底下一片松了口气的声音。
“哎呦这可真不是人过的日子!”刚出平泽轩没多远,滕织就不知从哪冒出来。她夸张地抹了把冷汗,“萧大将军简直比鬼神还可怕,她看我一眼,我这小腿现在还抖着呢!”
“萧将军确实威勇。”
君宁瞅了瞅走在前面,细心地给“小孩们”留下说话空间的仲谦姬——她这日子过得比想象中还要憋屈。几乎被两座大山压得抬不起头来。若没有祝相邦两边敲打,恐怕连最起码的体面都没有了。
“说起来难道每次议政……都要来这么一出?”
滕织“噗”了一声,十分装X地晃晃脑袋,“这算什么,你还没见过大朝会,那才叫个热闹!”
说着,女孩神秘兮兮地凑到君宁耳边,“有一次我缠着母侯带我来,趁她上朝时偷溜到大殿格子门后面。嘿!那简直是血腥演武场!文官武将们先是对骂,武将骂不过就开始扑过去扭打在一起,相邦奶奶想去拉架,结果不知被哪个愣头青打破了头,险些丢了性命。太女姐姐坐在主位上,看得脸都青了,听说后来还偷偷哭了呢。”
君宁发现走在前面的太女打了个趔趄,又掩饰性地加快脚步,走得远了些。
……真是暴力的朝会啊!看来有必要再跟无名学上几招,否则哪天被失手打死都不知道。
“啊呀我得走了!”滕织看看天色,意犹未尽地说道,“有空一定来我家玩啊,我介绍阿父和哥哥给你认识。我从小没出过襄原城,你去了这么多地方,一定知道许多好玩的事!”
君宁点点头,“只要侯夫人不介意就好。”
“哎呀没事,母侯可疼我呢。”滕织笑嘻嘻地说道,“刚才母侯还让我和你多亲近,说你谨慎持重,指不定就把我这毛躁性子带好了。”
“拙倒是颇羡慕鹤秀的性格。”君宁真心说道,“让人见到就觉心喜。”
“是吧,是吧!”滕织晃着小脑袋,几乎能看见她翘起来的尾巴。“我也觉得我这样挺好,那些弯弯绕绕的留给你们操心就行啦!”
眼看快到太女府,鹤秀松开手,朝君宁挥了挥,“以后在朝上总能见面,等天凉快些咱们一起摸蚂蟥去呀!”
摸……摸蚂蟥?!
鹤秀,你究竟受的哪门子贵族教育啊……
还有为啥要摸蚂蟥……
囧囧地点点头,“嗯……有机会一定。”
才怪。
送走了心满意足的小贵女,君宁跟着仲谦姬回到太女府,刚进院门就看见白术迎上来。他左脸上留了个核桃大的疤,虽然用粉掩饰过,但仍旧十分明显。
“殿下,侧君想请您去静心院用膳。”
白术向太女做了个福礼,又不甘不愿的朝君宁行了个屈膝礼。
仲谦姬看了白术一眼,皱皱眉,有些疲惫地说道:“吾今日有些累,就不过去了,让仲齐自己用吧。”
“那……殿下,”白术不甘心地接道,“晚上……”
“今晚本店要与门客议事,你服侍侧君早些睡,不用等本宫了。”
白术撇撇嘴,有些幽怨地望着仲谦姬。“侧君与殿下新婚不到一月,却没见到殿下几次。侧君日日思念茶饭不思,人都瘦了一圈了。”
想起齐潘圆润的外形,君宁囧了一下,心道瘦些下来说不定太女还能更喜欢。单看她院里的僮使,就都是弱柳扶风型的。
白术愤愤地绞了一会手指,抬头道:“殿下,侧君说您之前让打听的那个人有消息了。您若想知道,今晚就到静心院来找他吧!”
说完,白术躬躬身,也不等太女回答,直接扭头走了。临走前,还不忘附赠给君宁一记眼刀。
“……”
“殿下!”
扶住险些提不过气的太女,君宁将她掺到不远处的长廊边坐下。太女急喘了几口气,总算缓了过来。
“殿下,您莫要太动气了。不过是个骄纵些的僮使,为他伤身不值得。”
“不、不……”太女摆摆手,“我不是生气。”
仲谦姬抬起头,连眼睛都是亮晶晶的,仿佛迷途者看见黑暗中的一束光。
“我……本宫是高兴!这二十几年来本宫从没这么痛快!”
仲谦姬握住君宁的肩膀,手劲大的甚至让君宁感觉疼痛。
“你能相信吗,阿拙!我的妹妹有消息了,我快要找到她了!我滕本家不用绝后了!阿拙!阿拙!”
“殿下……”
君宁想做出一个笑容,可努力了半天,嘴角只弯成一个哭泣般的弧度。
看着面前欣喜若狂的女子,她实在无法做出任何敷衍的表情,说出任何言不由心的话。
她那么开心,笑得像个孩子。她是她的长姐,为了找她不惜与不爱的男子联姻,甚至还被卑下的僮使要挟。听到她的消息时,她激动得差点昏过去。
心中泛起难言的酸楚,握着女子嶙峋的双手,她险些落下泪来。
然而理智又在另一边提醒她,不可以!
她不可以是那样软弱的人,没错,不可以。她没有软弱的资格,更没有冲动的资格!
她知道,一时心软的冲动,就是把彼此都逼上绝路。
如今萧戬权可倾国,放眼北樊,已无人奈何得了她。樊王多年不理政务,终日沉迷书画诗乐,而太女幼年时在亭国做质女,贵族的权柄,多半落在孔章侯手中。
孔章侯自小因血统备受非议,如今所求无非就是让自家血脉坐上北樊王位。而萧戬与长王子之女长成,萧戬手握重兵,已隐隐有和王室分庭抗礼之意,这些年全靠孔章侯勉力抗衡,这才与相邦王室一派形成三足鼎立之势。
日前太女收孔章侯三个女儿为伴读,等于给了孔章侯一脉承嗣的希望,若君宁此时回归王室,孔章侯子嗣失了王位继承权,等于同盟破裂,必然会视君宁为眼中钉。且不说能不能活到继承王位的那天,让她这既无兵权,又无财权的滕王本宗的继承人同时与另两方为敌,怎么想都是下下之策。更甚者太女失了王位唯一继承人这一层保护,无论官员还是贵族,别说目前这一点最起码的敬畏,就是生命都未必能保证。
再者从私心来说,且不提正君之位,她肯定不能只拥有无名一位男子。
和亲,联姻,平衡朝局,王室的内宫永远与政治分不开。现今情势多艰,更要运用一切可以用的资源。而且此地男子生育艰难,一般只能拥有一到两名子女。北樊血脉稀薄,她作为本宗继承人,绵延后嗣是她的责任。而无名……他能忍受终身禁足于宫室,与众多男子分享妻主的日子吗?
回归宗室乃仲谦姬之愿,对如今诸人而言,却是百害而无一利了!
“拙卿,很抱歉,我现在要去静心院一趟。流民之事延到明日再说……可好?”
仲谦姬满脸愧疚,还有点心虚。她期期艾艾地望着君宁,就像一个知道做错事等着挨骂的孩子。
“殿下……”君宁几乎忍不住扶额。“微臣只是您门下一名小小臣子,您是微臣的主上。提出建言是微臣的责任,服从命令是微臣的义务。既然已经定下主意,那么就请拿出主上的气势,然后,承担责任便好。”
“拙卿,你……唉……”仲谦姬的表情更苦逼了,看她的样子几乎要被“责任”两字压成渣渣。“我、我知道了。我会负起责任的。”
君宁囧了一下,哑然失笑:“好了,不过是一个晚上的时间,请您和侧君好好度过吧。您这个样子就算去议事也静不下心,还不如早点去听听那个‘重要’的消息。”
仲谦姬偷偷舒了一口气,点点头。“虽然卿上次说的很有道理,但……吾果然无法至吾妹于不顾。无论怎样,即使知道她现在过得平安也是好的。若有我能帮上她的地方,我也可以帮她一帮。”
——毕竟,她是我唯一的妹妹啊。
女子笑容温柔,在黄昏中显得尤其美好。如同一池温水让人忍不住沉溺下去。
点点头,君宁觉得自己的表情已经快维持不住了。
眼睛酸胀胀的,她由衷感谢天边昏黄的夕阳,将她泛红的眼角掩盖在暧昧的余韵之下。
仲谦姬走得很快,脚步轻盈,仿佛随时都会因太开心而笑出声来。君宁目送着她转过拐角,终于垂下肩,靠着廊柱,慢慢滑坐在地上。
对不起,对不起。
还有,谢谢你。
姐姐。
仲谦姬快被我玩坏了……
对于太子(太女)的称呼有一点困惑,看影视作品中称太子一般都是“太子殿下”,太子身居东宫,可自称“本宫”,可如果从称呼配对来说不是应该自称“本殿”吗……本文中太女正式场合都是自称“本宫”的,王姬称“本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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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心如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