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天过后便是游园会,也是北樊历年有名的相亲大会。往日见不到面,又不想盲婚哑嫁的男女大多都会应邀来此试试运气。毕竟在外面的游园邂逅虽然热闹刺激,但大多是露水情缘,而宫宴上要是看对眼可能就真的成事了。
此次请的不但有宗亲,还有都城中叫得上号的年轻公子和贵女们。零零散散百十口人皆着彩衣,戴假面,莺声燕语,言笑晏晏,衬得园子热闹得很。
园子是闲鹤园里的偏园,占地广大,太君侍近年对花草照料的愈发用心,还时常替换花木。君宁感念太君们寂寞,这点爱好也不禁着他们,久而久之,这座宫殿里便成了整座王宫里花草最新奇繁茂的。
太君侍们之前被太贵君三令五申交代不许对长王子查户口,可事到如今怎生忍得住。幸好有一群带假面的年轻男子混淆视听,他们也分不清到底是哪个,只好将每个男子都全身扫个遍,弄得公子们都毛毛的。
太贵君着实看不下去,不由清了清嗓子:“诸位陪我们这些老家伙坐在这儿也没什么意思,都去随意看看园子吧。”
大家知道新来的质子上王子云初也应邀在列,心中都满腹好奇。公子们大多婚配较早,基本在十四五岁年纪就嫁人了,如此看来年长又身量较高的公子们就成了重点关注对象。
园子毕竟很大,没过多久人群就散开了。年轻公子们性子跳脱,不一会便抛开此事叽叽喳喳拉帮结伙地赏花去。也有的看到了中意的贵女或被贵女相中,你一言我一语的相互试探,十足可爱。
当然也有那些无中意之人,或单纯想出来松快一下的,便寻了僻静的角落静静观赏花草。花园用心奇巧,即使光游园也有不少乐趣。
君宁被一群少年围观了一会好不容易脱身,一边暗自惊叹如今的男孩可比她年幼那会儿奔放太多,又觉得男孩子大方点是好事,古今盛世都是以风气自由开放闻名的。
君宁今日好好拾掇了一下自己,穿了寻常贵族也可穿的墨兰滚边云锦深衣,戴着一只白木面具。长长的秀发结成发辫束在脑后,而并未像上朝或祭祀一般绾在发冠里。
乍一看去就是个长身玉立的翩翩贵女,怨不得公子们都千方百计的往她身边凑,却又不敢太靠近。只近近看她一眼或摸摸她衣角就“呀——”地一声捂脸跑开,看得君宁都忍不住笑了。
她一笑更不得了,少年们连摸衣角都不敢直接笑闹着跑开了。君宁尴尬地摸摸头:“……我有这么奇怪吗?”
“我还道是哪里来的煞星,把大半的公子都吓跑了,原来是你这家伙。”
一个人拍拍她的肩,君宁不用回头就猜出了是谁。“想不到你也来凑这份热闹,可是终于开窍,看上哪家公子了?”
“唉,还不是阿父逼的,我都要被他烦死了。”滕织不耐地掏掏耳朵,不知是不是戴了面具的缘故,滕织整个人都随意起来,仿佛是十年前乞巧节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小少女。
“那……祝你早日觅得良缘吧,要是得了哪家公子首肯,我就给你们赐婚。”
君宁笑嘻嘻地揶揄了一句,滕织哼了一声,阴阳怪气地说道:“那你呢,你要是和那位看对了眼,我是不是就要准备封后大典了?”
君宁笑意稍淡:“你今天就是为这事来的?”
“哎别这样,好不容易能松快一会。”滕织连连摆手,“这事真的是顺带,别一副斗鸡似的样子。游园结束之前我只是你不靠谱的朋友鹤秀,而你也只是我的发小阿拙。朋友之间互相调侃几句也成罪过了?”
“哼,说得好听。”君宁斜眼瞥她,态度已是软化。“回头找你喝酒去。”
“你可别忘了!”滕织嚷嚷。
“喝穷你!”
“什么?!你内库那么有钱,还让姐儿请客!你倒是给我长俸禄啊!”
滕织吵吵闹闹地送走了君宁,回头就苦了张脸。
“——唉,或许也不是个太坏的选择吧。如果是上王子,我还是能吵过那些老家伙的。”
……至于另一个选择……是我这个臣下太痴心妄想了吗?
君宁并不知道滕织心事,此时她已经被一个侧影吸引。
她就像个初次识得爱情滋味的少女,即使在如此多的人群中,即使带着假面,她也在第一眼就认出了他。
原来自己也有这样感性的一面,心会因为见到一个人跳得飞快,会踌躇着第一句话要说些什么,怎么说才能让他觉得自己更好。
多么神奇啊,竟然有人能如此扰乱她的心神,干扰她的决定,她甚至因这种危险而战栗。
但当安陵云初回过头时,他看见的便是那个站在满树繁花下温柔注视他的女子。她身量较他略矮,当然除去达拉罕男人,他已经是男子中少有的高大了。面前女子略微前进了一步,保持着不会让他不适,又足够亲密的距离。很神奇的,即使不过数面,他也一眼认出了她。
“樊王。”
“乞巧节里不论尊位,您可称我为少拙姬,或者少拙也可。”面前的女子心情愉悦的笑了,甚至还俏皮的眨了下眼睛。“我可不想因为一句称呼就破坏好不容易得来的自由啊。”
安陵云初也忍不住回以微笑。当那个人对你报以微笑时,你很难不被那其中的温暖感染。他回过神时,才发现与面前女子短短几次见面,他已经比十年里都笑的多了。
“暮合是在下的字,姬上可称在下暮合君。身为王者,自由的确难得……”他说完好一会才后知后觉的摇头:“啊……答应为您保密身份的,不小心又说错了。”
这个王子意外地有些呆萌?而且似乎……反射弧较长?
——说好的高冷呢?
“咳,偶尔一次没关系,下次可要注意了。”君宁故作严肃地咳了一声,发现上王子抱歉地看着她,又觉得面皮烧起来了。
要死!活到这把年岁,我是连话都不会说了吗?!是吗?是吗!
君宁觉得自己都要被自己蠢哭了,看在上王子眼里便是少有的消沉。他莫名地想念女子方才对他笑的样子,这些年里,除了那个铭刻在骨血里的愿望,竟然又多了新的希冀。
——真是奇怪,我竟会如此关注于她。
安陵云初是个生长在卞都的男子,即使这么多年流落异乡,骨子里他仍然残留着一些卞都男子的特质。比如,他此时头脑中第一个出现的并不是闺阁男子所想的:我是不是倾慕于她?
而是颇为诡异的:“难道因为她是缔造这盛世的王,所以我更关注她?”
自觉找到真相的安陵云初舒了口气,关注起君宁也变得理所当然,甚至还隐隐存了丝亲近之意。这当然比之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要好,但君宁总感觉哪里不对。
好像师资雍夫人当年看着她的欣慰之感……
不过区区几步路君宁就发现上王子健康堪忧。他走路很慢,似乎腿部有隐疾,手也一直拢在袖子里,并不像寻常人走路一样前后摆动。不过只要用心治疗,旧伤即使不能痊愈也总会缓解。现在上王子还未到三十,好好将养,年老时才不至于为旧疾所苦。
“——您是说医官吗?”听了君宁的建议,上王子略带歉意的摇摇头,“多谢少拙姬美意,但还是不必了。”
“为何?”担心上王子不愿那一身伤痕示人,君宁不由退一步道:“或者让医官调些内服的药也好,现在还想着能忍一忍,等到老时病痛找上门来,可有你受的。”
——原来,她竟已想到那么久远的以后。他自己都从未想过,因为他并不认为自己能有活到老的那一天。
不论如何安陵云初是心存感激的。自从沐公死后,已经许多年没有人为他操心过了。
“……善。”安陵云初点点头。他自认对君宁无意,但也并不意味着看不出君宁对他有意。趁此机会,正好断了这个年轻的王的念想。
面前女子和之前强迫他的女人看他的眼神都不同,可这份不同让他更不能答应。
——好不容易出现的贤明的王,我无意于出现在你的历史中。
——只是,如果可能的话,请让我远远看着你。
缔造出一个盛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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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宁是个很有行动力的人,请示过亚父后便准备了一个隔间,并令范医正前来诊治。
看着樊王一副生怕他下一刻就反悔的样子,安陵云初再一次感到内心被稍微触动了一下。
阿弟小的时候也是这样,每次自己磕了碰了阿弟总是各种着急,整个医官署都被他指挥得团团转……
安陵云初微翘着的嘴角渐渐有了苦涩的弧度,仿佛洁白的云被染上了悲伤的薄暮。
“已准备好了?”安陵云初冲满脸沧桑的医正点了下头,伸出手臂,手腕上赫然一道狰狞的割痕。“有劳了。”
君宁已经快被自己蠢哭了,大概每个面对自己真正倾慕的人都会如青涩少女般进退失据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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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5章 游园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