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过三巡,君宁就离席了。
臣卿无事者不得擅离任地,纯阳姬等一众贵女皆在国都供职,樊国国土辽阔,路途遥远,等闲无法回乡,老夫人们上了年纪也极少挪动。君宁将接下来的时间留给她们,也可共享天伦。
北疆的酒比襄原还要烈,君宁罕见地有些上头,回寝室时便遣散了随从改道去城主府花园里醒醒酒。今日的天气极好,夜空中无半丝云彩,银河如练,漫天寒星闪烁。君宁呼出一口白气搓着被罡风吹木的手指,打算到旁边阁楼的暖房里取取暖。
汗王岱钦虽然走了,但也留下了一些达拉罕官员和随从处理岁币事宜。陆极人极度排斥达拉罕人,为了保护这些“使臣”,闾川夫人不得不让她们也住在城主府。
君宁事先便与闾川夫人说好停驾客院,不去惊扰她内院的男眷们。如此与达拉罕使臣就只隔着一座花园和几座院墙。
当然,君宁随身由影卫保护并不担心安全,只是似乎不小心撞到了一对野鸳鸯。
“吁——别弄出声!”
“按住他,按住他!”
“快,这公狗烈性的很,老娘这回非把他办了不可!图兰珠你行不行,不行俺来!”
“别别,少主您就成全俺一次吧,过了这次俺就再也没机会了!”
君宁本来转身欲走,听到这几句却又停下了。看样子那两人是达拉罕留下的使臣,在陆极区区几日,怕是成不了什么你情我愿的野鸳鸯。
不管那个男人是谁,敢在樊国的土地上欺负樊国的男人,还真是不想活了!
两道黑影出现在君宁身后,荒玉辟光手按在刀柄上沉默地等待君宁令下。
“跟我上去看看。”
花园阁楼有两层,一层是暖房二层用来赏月观星。不过春日天气尚寒,二层几乎是闲置的。
踩着木阶,君宁并未放轻脚步,但楼上的两人却似乎投入得根本没注意到楼下动静。
“腰带腰带,用腰带绑着手脚!快点把他弄出来,弄出来男人就没力气了!”
“少、少主,俺看他很疼……俺舍不得……”
“蠢货,男人就像狗,不操疼了他不知道谁是主人……”
话音未落一只手抓住她后脑,一把磕在柱子上。趴在男人身上撕扯腰带的女人刚要回头,就被君宁一脚踹在脸上鼻血横流。荒玉辟光一人一个,像捉小鸡在一样,几下卸了她们胳膊腿和下巴关节。被君宁磕了脑袋的女人已然晕了,另一个似乎叫图兰珠的还有意识,然而刚挣扎着反抗,一把黑铁长匕就捅穿了她的头颅。
“下辈子记住了,孤治下之人是不能欺负的。”
君宁厌烦地在血淋淋扎满辫子的女人衣服上抹抹匕首,随后用脚将尸体拨开。“另一个也料理了吧,有空就和达拉罕那边的使臣说一声,让他们管好自己的狗崽子,要不然樊国不介意替她们管教。”
荒玉行了一礼,提起两个女人的尸体消失在黑暗里。辟光手中玩着匕首,黑铁的寒光在他指尖翻飞,眼角偷瞄着角落慢慢支撑着坐起的男人。
虽然只有匆匆一瞥,君宁也看见男人裸/露的肌肤布满了大大小小可怖的伤痕。她不禁心中疑惑,寻常好人家的男子,怎么会有这么多明显是因施/虐而造成的伤痕呢?
好吧,就算是那两个达拉罕女人抓来的小倌也算她们倒霉了。樊国的小倌是随便抓的吗,哼!
君宁扯下挂在墙上的帷幔盖在男人头上,自己别过身去。
“郎君可受伤了不曾?孤的影卫略通医术,若有不适或可令其诊治一二。”听后面无人作答,料想刚遭遇那种事的男子怕也不愿在此地久留,便接着道。“近日陆极城中鱼龙混杂,今日之事是孤与城主疏忽,以致惊扰了郎君。如今宵小已然伏法,郎君尽可安心,如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亦可直言。此地非久留之地,若还走得动,孤令府中卫士送你回房……”君宁顿了一下,男子遇到这等事还大喇喇地找卫士送,这不是坑人家一辈子吗!于是临时改口道:“孤让影卫送你回房。”
“不去!”辟光撇着嘴,硬邦邦地嘟囔。“影首不在,不能离开。”
“…………”君宁扶额。和这个脑袋里装的是木头的家伙就算讲上三天三夜也讲不清。“这样吧,你应该并非住在内院的家眷,就由孤和辟光先把你送到住处,然后再离开,你看怎样。”
男人费力地用宽大的帷幔包裹起全身,他手腕动作不太灵活,君宁也不催他,只是背着身,静静等他整理好自己。
“樊王。”
君宁听到声音心脏几乎抽了一下。她皱着眉,慢慢转过身。
男人仅披着一块玄色带暗金繁花的帷幔,却如同华服加身。他抬起头,鸦羽似的长发从脸侧垂落,露出一双仿佛七夕夜空般平静安宁的眼睛。
明明刚刚才经历那种事情,明明这么多年为家国所弃,备受折辱,为什么这个人,还能有像当年一样沉静宽和的眼。
见君宁不说话,安陵云初缓慢地俯下身,向她施了一礼。
“云初谢樊王相救。”
“令上王子受惊,是孤的失职。”君宁停了下,忽然笑着摇头。“初见时尚可一抒胸怀,再见却要如此装腔作势了。”
安陵云初抬起头,露出些微困惑的神情。
“上王子与孤有些渊源,来日再叙不迟。今日上王子受惊,还请早些回寝房歇息吧。”
垂下眼浅浅回礼,安陵云初跟着君宁走下暖阁,迎面正碰上匆忙来寻的闾川夫人。
“老妇罪该万死。”闾川夫人随身并未带许多家将,想必也考虑到上王子名声的问题。她俯身跪在君宁脚下,以手笼袖深深叩首。“老妇对家宅监管有失,请王上降罪。”
“上王子身为男子,且身份贵重,夫人为何未安排他到内府休息?”
闾川夫人抬起头,飞快地瞥了一眼安陵云初,又再次低下头。“老妇少虑,甘愿受罚。”
只是匆匆一瞥,君宁便看见老夫人脸上掩不住的蔑视。
仿佛是看到什么无法忍受的不洁之物。
安陵云初多年为质,在尧国,达拉罕都有许多不堪传闻——其中大多所言非虚。然而被这般直白的表现在脸上,君宁却感到极为刺眼。
君宁心中不悦,安陵云初却先开口了。他嗓音暗哑与曾经相差许多,恐怕喉部曾受过重伤,然而带有卞都贵族绵长韵律的腔调却是依旧。
“云初出身卞都,习俗多有不同。若闾川夫人令吾与贵府公子们食宿同行反而不便。此乃云初之愿,如今恶首伏诛,望樊王许云初仍居于旧处。”
苦主当着被告的面表示既往不咎,即使被告撇着头一副无心悔过的倔驴样子,君宁也不好发怒了。
“看来孤一行确实叨扰夫人了。”君宁不咸不淡的说道:“国书纳降已毕,陆极城亦无大事,来日孤便启程回都了。”
即使本也没想久留,但第二日就回都的确在很大程度上表示了王的不快。因为花园中的动静,不少还未休息的夫人们也陆续赶来,远远看见院门口灯火攒动。君宁想到只披着件帷幔的安陵云初便请他先入暖阁暂避,又令人去取一套男子的衣物来。
闾川夫人还在地上跪着,君宁看那副死不认错的倔驴样又想到她多年来对樊国的忠心义胆,真是骂也不是不骂也不是,深切体会了一把当年昭禾大王的憋闷。瞪着花白的头顶半晌,最终一拂衣袖,令她退下思过。
闾川夫人也是棒槌,让她退下,她便气咻咻地起身连行礼都没有便去“思过”了。君宁没和她计较,可闾川刚出花园门,便被闻讯赶来的老夫人们拦住了。
肃淳夫人不顾她一把年纪,几乎是拎着耳朵把她提溜进了旁边的茶室。刚进门,还没等众夫人数落开,便看见闾川夫人手一推。
“别说了,你们想说的我都知道。我知道他是上王子,也知道此次是我疏忽。但要去向这么个卖国卖祖宗还对刽子手卖屁/股的男人谢罪,我闾川就算一头在廊柱上撞死也休想!”
肃淳夫人简直气笑了。“你倒还有理?不论如何,毕竟人家上门是客。客人,特别是男子,在主人家里差点遭人奸/污,你身为主人请罪难道不应该吗?”
“要命可以,请罪没门!”
“你——”
武峦夫人见肃淳夫人要动手,连忙将她拉住。“为这么个卖国王子翻脸不值当,若非顾着王上颜面,连老妇也想啐他一口哩!”
“闾川这脾气都是你们这群老货给惯坏的!”肃淳夫人跳脚。
“哎呀,谁让她是老幺呢!”武峦夫人漫不经心的掏着耳朵,“何况我也没说错嘛。当年卞都被围,太后领着众臣死守城门拒不投降,不管她是否弄权,我武峦也要赞她一句好风骨!结果这个不成器的前上太子反而半夜带着几个下人偷偷出城,为求活命主动去给尧王当男宠。哈,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安陵王室列祖列宗的脸都要被他丢尽了!”
“我让他住进来都觉得脏了我的城主府!”闾川夫人黑着脸,眼睛都像能冒出火来,“若连傲丫头知道她生出来这么个吃里扒外,猪狗不如的玩意,怕是连死都不能瞑目了!”
千夫所指,世人轻贱,这就是安陵云初的现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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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1章 世人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