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巷中阴森冰冷。因为大王驾临每隔几步点上了一只火把,反而更加显得鬼影重重。
两名黑衣男子带着面具守在地牢门口,似乎是传说中的影君和影二。按地位来说他们比晏风遥还要高,但今天晏风遥甚至顾不上平时最注重的礼仪,只俯了下首就匆匆往里赶。影卫们黑沉冰冷的眸子默送他的身影,但在竹久要跟进去时拦住了对方。
晏风遥已经顾不得身后竹久的争吵,他扶着湿滑的墙壁,踉踉跄跄地走进地下。
地牢里空荡荡的没什么人,漆黑的石笼像一张张大口,晏风遥咬着牙强忍恐惧,朝地牢最深处走去。
他并不担心走错,因为他已经隐约看见了那个身着墨狐大裘的身影。她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只有头上的白玉长簪在火把的映衬下发出晦暗的光。
“王上!”晏风遥拼命加快脚步,他追不上对方。那个女人杀气凛凛,等待着毫无疑问的手起刀落。晏风遥不得不提起衣摆,人生第一次奔跑起来。
——王儿,你是这个国家的嫡王子,是血统最高贵的男人。你要优雅,矜持,端庄,不可失了身份。
不。
——殿下,除了吾国王上王后,您不需在意任何一个人的心情。即使是王上和王后,他们也和所有臣民一样,都无条件地爱着您。只要您是赤鸾,是这天下最美最优秀的男子,将男子的完美做到极致,又有谁能够无视您呢?
没有用,这个女人,就从没在意过我。
——殿下,殿下,奴的好殿下。把所有事都交给老奴便好,您什么都不需操心,老奴都会办的妥妥当当。
乳父,乳父,我一直相信您。
——君上,您还有老奴呢,无论做什么,老奴都是为了您啊。
都是——为了您。
“王上!”晏风遥拉住女人衣角。“王上,求您——”
求您别杀乳父。
“求您——”
那是乳父啊。从出生起,抚养我,陪伴我,照顾我保护我的乳父啊!
在遥远的异乡,唯一陪在我身边的乳父啊。
被拉住的女人转过头,浅色眼珠像冰冷的宝石。她提了提袖子。“放开。”
“是我——是因为我。”晏风遥并没有预想中的卑微。他虽然拉着女人的袖子,但多年养成的习惯仍让他脊背挺直,下颚甚至还稍稍扬起。“你若要杀,便先杀了我。”
女人脸颊抽搐了一下,她眉头拧紧,歪着头。“晏风遥,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我是他的主人,他做的所有事都出自我的授意,即使没亲口下令,他也是因揣摩我的意思行动的。”晏风遥袖子里的手轻轻颤抖,但他的表情却倔强又高傲。“我是东溟的嫡王子,我可以为手下的人负责。叔酉公因王上偏宠淑君冷落侍才做下错事,他有罪,罪在愚忠,愚忠之罪不至死。”
“赤鸾,你真是只太过自以为是的蠢鸟。”君宁掐着他的下巴,把他的脸掰过来。“你知不知道,你愚忠的乳父,这么多年都做了什么?”
做了什么?
晏风遥心中有片刻茫然,但眼神仍然锐利。他知道只要退却一步乳父他必然性命不保。
“我说过,我是东溟国的嫡王子。东溟王宫只要我想,又有什么不知道的。”
对面女人的表情更加阴沉,晏风遥觉得自己下颚都已经疼的麻木了。“王上,如果要说有错,您又何尝没有错呢?”他梗着脖子,紧张到僵硬时头脑中突然不其然的浮现出小时候的情景。
那年他似乎只有四五岁,出了痘症,整个王宫的人都出去避疾,连母王父后都不例外。整个王宫里空荡荡的,像死了一样,被迫留下照顾他的宫侍都蒙着脸步履匆匆,仿佛他是什么极其可怕的,不洁的东西。
长达一个月的时间里他又疼又热又痒,医官严禁他抓挠,说一旦痘疹破了,他就会变成特别丑的妖怪,谁都不想再看见他,流出的脓水还会感染其他人。他当时就明白了,原来所有人都害怕和他在一起,包括母王父后,是不想和他一样变成妖怪啊。他不怪他们,只是感觉很孤单,很害怕。
一个个蒙着脸的,分辨不出是谁的面孔里,只有乳父一人是鲜明的。乳父从不假他人之手的照顾着他,无微不至,每当他难受急了的时候还会帮他轻轻拍打。他终究没有变成丑八怪,反而所有人都因为他的美貌,他的盛名围绕在他身边。
他以为乳父一定是世界上最勇敢,最善良的人。为了他,乳父什么都能做。
可是啊……
晏风遥握住君宁的手,用力掰开。
“您如今为王弟这般焦急心痛,可您有没有想过如果当初第一个宠幸的是我,之后也一直偏宠我,或许乳父根本就不会走到这一步,王弟也仍旧平安康泰。”
——可是乳父,我并不是个傻子啊。
就算是幼儿也有长大的一天,我只是今日才在您的羽翼下,第一次睁开眼睛罢了。
掐着他下巴的女人闭上眼,这一瞬,似乎连周围的空气都沉了下去。
——乳父,我看着您一步步走错,却沉溺于虚幻的美好,不愿睁开双眼看这肮脏的世界。
乳父。
女子扔了剑,剑磕在石板地上发出当啷一声响。
——乳父,这一次,我替您顶罪,为我的不作为。
下一刻,她暴怒起来。
——这是我欠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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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风遥被拖拽进一个鄙陋的石室,石室里阴冷破旧,只有一张铺着破草席的石榻,似乎是牢头歇脚用的。
他被女子掼在榻上,鼻子里充斥着这辈子都没闻过的古怪味道。久病虚弱的身体使他眼前一阵阵发黑,他踉跄着,想要挣扎起身。
昏暗的陋室中,响起腰带不堪重负的断裂声。冰冷的空气从下方钻上来一直窜到脖颈,在这张陋榻上,他像只褪了毛的雀鸟般被扒的精光。女子身上的怒气犹如实质,尖锐的刺得晏风遥全身发抖。他感到恐惧,羞窘,惊惶,他拼命想拉过破碎的衣料将自己遮挡起来。
狭窄石窗间透出晦暗的火光,樊王撑在他身上看不清脸,唯一在黑暗中闪烁的琥珀色瞳仁比火光还要亮。
她多生气啊……
晏风遥仅存的视线里只有那一双愤怒又冰冷的眼睛。
王弟他,他有一位能为他这么生气的妻主呢……
腰间贞洁锁的打开声将晏风遥拉回现实,他猛然意识到樊王打算在这里完成他们的初夜。他挑衅了,把不和自己圆房作为理由,狠狠伤害了那名女子,让她愤怒,让她心痛。
他不想这样的啊……
——殿下,王子是不能随意流泪的。那样会被看成软弱,会被轻视,会对不起您的血统和身份。
“呜——”男人嗓子里发出细细的呜咽,然而刚响起,就被他自己掐灭了。
简陋的石室中寂静的可怕,他失去了控制身体的能力,只能大睁着眼,像只落入怒潮的扁舟般颤动着,颠簸着。
活该。
这样陌生的可怕的折磨里,晏风遥心里仅仅重复着两个字。
活该。
突然,心脏似乎停滞了。晏风遥仰着头,发出痛苦地哀鸣,仿佛引颈就戮的天鹅。
这个女子给了他刻骨铭心的疼痛,主宰着他的身体。想必每一个男人都会这样记住自己的妻主。
妻主?
晏风遥注视着他的王,他的妻的脸。她的眼神那么冷,但给予他的伤口却那么烫。她这样对他是为了另一个男人,但其实,自己也是他的夫郎啊。
从没羡慕过任何人的晏风遥,在这一刻突然羡慕起自己的弟弟。
——他在虚假的爱语中长大,弟弟在真实的恶言中长大。
——他被人尊崇,弟弟被人不齿。
——有一天,他们都被自己的国舍弃,流落到冰冷的异乡。
——然后,然后……
晏风遥瘫靠在女子身上。
他也找到了真实,同时失去了组成自己人生的一切虚假。
他终于发现自己是一个如此愚蠢可悲的男人。此时此刻,爱着“晏风遥”,会为他心痛,为他悲伤,为他愤怒得失去理智的,竟没有一个人。
可悲啊!
美丽的箱庭破碎后,在他面前终于只剩下这个残忍的,绝望的严冬。
好了,晏风遥吃下肚(把自己作死)了,小天使们满意了咩?
那啥,我觉得晏风遥还是可以拯救一下……
本章有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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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4章 怒攻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