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久取了一件浅绯色的狐毛大裘给主人穿上。因为晏风遥如今并非一宫主位无法穿他最喜欢的赤红色,叔酉公为此又说了樊国许多坏话。裹得严严实实晏风遥被宫侍竹久掺着走出寝房。很快另一名贴身宫侍莲宗上前托着他的长发,以免沾染尘土。
“这北樊到底是下邦,宫与宫之间竟连相通的长廊都没有。” 竹久见晏风遥面色不豫,还以为是因隔壁那上不了台面的夯货,不由宽慰道。“君上休恼,这下邦之王没见过世面,难免一时被狐媚迷惑,等日子久了,自然会对君上回心转意的。”
晏风遥皱起眉,竹久见此连忙拍了一下自己的嘴。“是奴糊涂了,君上乃神国嫡王子,何等尊贵,被下邦女人纠缠反而是玷污了君上。”
“竹久,日后莫要下邦下邦的叫了。”晏风遥在寒风中瑟瑟发抖,被呛得几乎喘不过气却还是忍不住开口。“前些日子,就是你口中的‘下邦’出兵拯救了溟国。”
小宫侍怔了怔,不甘不愿地俯首。“君上教训的是。”
晏风遥很少和宫侍说这些,但在樊王宫里,他不对宫侍,对乳父说,甚至再没什么人可说话的了。
端则殿门口已经围了一圈人。不少宫侍寺人扒着门缝偷偷往里看。竹久用扇子击了两下掌,东溟来的宫侍们听见动静连忙避让开,寺人也随之退下。
“端则殿中如此喧闹,究竟所为何事?”竹久目光绕了一圈,寺人多是樊王宫的,并不认为有必要向一个贵人禀报淑君宫里的事。但来自溟国的宫侍碍于多年积威还是老老实实的答道:“似乎淑君上犯了疯症,在宫中大吵大骂,还……还做出淫/秽不堪之事……”
晏风遥脸一红,别过头去。竹久眉毛竖起,斥道:
“好没规矩的贱奴,这般污话都拿到君上面前说。”
“君上恕罪,公子恕罪。”小宫侍扑通一声跪下。“奴也是听殿里的人说的啊。平日贴身侍候淑君上的阿井连脑袋都被淑君打破了,血流不止,现在还晕着呢。”
闻言四周传来一阵惊呼。晏风遥以扇掩唇,在竹久耳边说了什么。
“君上问,王上可知晓此事了?”
“回君上,王上一听到信儿就赶来了。现在就在端则殿,刚刚还把大管事传进去。”
“把门打开。”见晏风遥以扇指门,竹久连忙命令道,“都反了吗?没见到嫡王子要进去吗?”
门前的宫侍你瞅瞅我,我瞅瞅你。想到还在家乡的老母老父,只得乖乖把门拉开。“君上小心些,里面……”
竹久纵身把晏风遥一推将飞来的东西拦下,少年手脚利落,看上去倒像个会功夫的。晏风遥被推了个趔趄,稳住身形低头一看:竟是个比人头还要大的三足青铜鼎,鼎中还燃着未尽的香料。他恐怕连抬起来都费劲,这得多大的力气才能从屋里扔到门口啊。
“啊——啊啊啊——放开我!!!放……放开……呜呜……别过来……好疼……呜呜……”
“君上!”
“君上您清醒些!”
“君上——哎呦!”
屋里的男人只着一件寝袍,衣襟大敞披散着头发。几个矫健的蒙面黑衣男子抓着他手臂,还有好几个宫侍拦腰抱腿。在这样的桎梏下他竟然还能拖着他们慢慢往院子里走。
“酒……给我酒……呜呜好疼……放开我……你们是谁……好可怕……呜呜阿父……”
晏风冉神色狰狞涕泪满面,状似疯癫。身后的宫侍赶紧推上门,似乎生怕看见什么不该看的被事后灭口。
晏风遥也有些发懵,虽早知道二弟行为不端,但没想到他会做出这等下作事来。
在晏风遥眼中,别说白日衣冠不整裸奔自渎,关于这方面的事想想都是罪过。
“你还说你不知道!”屋中传来女子的咆哮声,晏风遥怔了怔连忙快走几步避开遮挡视线的窗棂。他看见吱嘎凄惨呻/吟的窗缝里樊王怒不可遏地指着叔酉公大骂,脸上似乎还带着被抓伤的血口子。“……看在你是伯溟的乳父孤一忍再忍,结果你竟害到淑君头上了!你真当这是你可随意作威作福的溟王宫吗?!”
“老奴冤枉!”叔酉公强作镇定,但抖着的嘴唇已经泄露出内心的恐惧。“王上凭什么污蔑此事和老奴有关?再怎么说老奴也是溟国酉家的嫡子,田家的宗夫,王上下罪总要讲证据!”
“证据?”樊王冷笑一声,“平日负责淑君饭食的宫侍阿源莫名暴毙,隔天淑君就得了癔症。居影卫调查阿源多次偷偷到丹琅轩见你,所谋甚密!你敢说此事和你没有关系?这秋宫中除了你,有谁还能构陷一国王子!”
“老奴冤枉!”叔酉公扑着厚重白/粉的脸渗出青白,他还是嘶声争辩道:“阿源父母与老奴有故,这没什么可隐瞒的。但阿源莫名暴毙谁又能证明他不是被人陷害,做了替死鬼呢?就算是淑君上,他在溟国时就常半夜淫奔,到樊国仍死性不改,谁知道他是不是在哪里沾染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晏风遥心脏砰砰直跳,现在王上是在怀疑乳父下毒令二弟疯病发作吗?还是说所谓疯病本就是那毒导致的?
如果是真的,如果是真的——
“君……君上!”竹久失声惊叫,晏风遥晃了晃,身子软绵绵倒下去,他连忙伸臂扶住。
门外响声也惊扰了屋中的人。晏风冉变本加厉地大吵大嚷起来,影卫们不得不出手打晕了他。君宁看看把自己弄得浑身是伤惨不忍睹的晏风冉,再看看院子里晕着的晏风遥,不禁扶住额。
“把他先给我关起来。”指着跪在地上的叔酉公,君宁面色阴沉的可怕。“你不是要证据吗?好,孤就给你找,樊国,东溟,孤都要调查的彻彻底底。你既然百般抵赖,到时候,别怪孤连全尸都不留给你!”
叔酉公梗着脖全身僵硬,他多年浸淫宫廷内闱,王族贵族的龌龊阴私没人比他更清楚。今日没想到樊王竟为这么个有辱门楣的贱货动了滔天之怒,甚至毫不避讳的大肆调查,弄得全宫皆知,甚至还要调查到溟国去。若在其他王室贵族家里这样的丑事难道不该拼命遮掩,犯错的夫侍不该立刻绞死吗?
为什么?
为什么樊王可以为区区一个君侍做到这般地步!她连王室的脸面都不要了吗?
君宁已经懒得和他再说,摆摆手,影卫架起瘫坐在地上的叔酉公往永巷走。永巷自从君宁登基后就进行了修整,里面犯罪的宫人没疯,家族尚存的给了些银子遣散回家。疯了的单辟出一片地方圈养起来,由无家可归的宫侍照顾,同时给与基本的生活保障。除了新辟出来的跑马场和演武场,永巷深处建起了一个临时牢房以关押待审的宫人,方便提审探监,而不是像以前一样扔到永巷里自生自灭。
疾医已经侯在宫外,君宁给晏风冉解了贞洁锁裹上被子,男人眼睛在眼皮下不安地转动,似乎又有转醒的趋势。
“王上。”老医官冷汗津津,琢磨了半天才谨慎的说道:“恕老臣才疏,君上的病似乎是一种癔症,而且患病已久。”
“不是药物所致?”君宁皱眉不信。
“这……”老医官又观其面色,诊其脉象,要不是她已经半截身子入土就算王上准许她也不敢这样窥视王君。“依脉象来看的确是癔症,不过单单癔症却不会有淫……咳,淫/邪之证……”
老医官掩着口尴尬极了,她活这么大岁数给无数王族显贵看病,还从没有妻主把内眷这种阴私不堪的病让医官看的。不如说,那些“患者”从没能活到看病的时候。
“范夫人乃医官署医正,孤救夫心切,有什么话夫人不妨直说。”
范医正抬眼瞥了了一下王上面色,见她神情焦急却是真心想救淑君的,心里不由也生出几分感慨。
淑君上能嫁给这样不顾世俗口舌一心为他的妻主,也不枉此生了。
“回王上,东溟乃上古遗邦,国内有许多不知名的秘药秘法,老臣一时真的难以确定。不知可否容老臣回去查阅医书古籍,或许能有发现。”
君宁叹了口气,范医正从医数十载几乎是整个樊国最好的疾医了,连她都说不知道,又还有谁能知道呢?想起数年前由祝相邦介绍救回萧融雪一命的老大夫,又摇了摇头。找当然可以找一下,但自从襄原一别他就再无音信,连祝相邦都多年隐世不出,甚至不知两人是否还在世……总之,是远水救不了近火啊。
“既然如此不知在夫人探寻病理期间,有什么孤能做的?”
床上的晏风冉喉咙里痛苦地咕哝着,显然就要醒了。
“这癔症来势汹汹,似乎连助眠药物都不起作用,难不成次次都要打晕他吗?”
“王上万万不可!”范夫人连忙伸手阻止到:“人的脖颈头部最是脆弱,若是个壮妇也就罢了,像君上一般的柔弱男子这样打下去会落下大病的!”
“孤也是没法子了。”
“如今臣能做的,只有开些平复心神的方子,至于效果如何……”范医正叹了口气,“恕微臣直言,依脉象来看,君上心窍滞涩,脉象逆冲,若想重归清明,怕是……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