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公遣返虹国后就一直是嬉公服侍东贵君,如今搬到千寿宫,他顺理成章当上了掌殿公公。
这几年嬉公老了不少,似乎连背都有些驼了,但看见君宁过来脸上立刻笑成了一朵菊花。
“王上圣安。哎呦,老远就听见小公子的哭声,可是疼煞人了。”嬉公弓着背,不错眼珠地看着抽抽搭搭的松松。“唉唉,太君一直就盼着呢,您和小公子快进去吧。”
嬉公仍是老样子,亲切有余却无分寸。不过他自来就是这性子,也没什么坏心,宫里人都懒得和他计较。如今东贵君成了实质上的王太后就更没有人与他计较了。
答缀了嬉公几句君宁抱着松松走进千寿宫主殿。殿中仍旧十分冷清,似乎积着终年不化的雪。松松缩在君宁怀里,连着打了好几个寒战。
“阿姐。”
幽暗的廊门外静静立着一个身影,他不说话时几乎与周围的浊色融为一体。乍一出声,登时松松就吓得又一个哆嗦。
“朝颜?”
少年从阴影中走出,远处墙上的宫灯照得他表情晦暗不明。然而待走得近了却发现少年的脸上明媚得像流淌着春日的暖阳。
“阿姐,您又清瘦了。”
他轻轻叹了口气,一举一动都谨遵王族公子的教养,又偏偏带了几分深闺公子没有的气度风流。当年的小男孩身量已经长开,极好的继承了父母双方容貌。眼睛仍偏细长,眼尾上挑,与秀丽的五官糅合在一起形成一种风雅中带着几分阴柔狡黠的复杂美貌。所谓一人千面,怕就指得是他了。
滕晗眼角向松松一扫,便就笑了。
“好俊俏的小儿。阿弟久在深宫也没什么新鲜玩意相赠。正好身上荷包是弟亲手绣的,里面还有几个金锞子,便一起送给他顽吧。”
“你若送给他顽就真是糟蹋了你那手艺。”拍拍松松撅着的屁股,君宁笑道:“回头把金锞子熔了让司空署打只平安锁,就算你的心意了。”
滕晗也不坚持,低头道:“诺。”
“你且先去正殿里等等,我与亚父有事相商,随后便去找你。”
少年仍是低着头,露出天鹅般雪白优美的颈,态度极尽恭顺。
“臣弟领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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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贵君端坐于殿中宝座之上,神色肃穆,并未因新王登基有何不同。见到他君宁放下松松,两手拢袖深躬一礼。
“女儿拜见亚父。”
太贵君侧侧身,避了开去。
“吾不过一深宫老夫尔,不敢受大王礼。大王快请起吧。”
“幼弟以及后宫内这些年多亏亚父照应,女儿感激在心。”
高座上的男人沉默了一会,朝旁边的次座一引。
“大王请落座。”
君宁躬躬身,抱起松松跪坐到次席的软垫上。松松咬着手指,从君宁颈窝的缝隙里偷偷看着座上妆容精致仍不掩沧桑的男人。
“这些年大王孤身在异国为质,为樊国受累了。”
半抬起身,君宁回礼道:“是女儿应做的。”
“为王者能做到你这个地步,已实属不易。”太贵君叹了口气,声音和缓了一些。“当年你走时也不过一个半大孩子。至少你平安归来,便是对得起北樊先祖,对得起社稷。”
“女儿受之有愧。”君宁偏头看了一眼松松。“到底未能完满。”
“世上又何尝有完满之事呢?”
太贵君的目光今日第一次落到君宁身边的小儿。小儿见他望过来,嗖地缩回头,把脑袋藏在君宁怀里,过了一会,又偷偷露出一只眼睛。
“事情的经过哀家已从书信上知晓。御籍他做错许多,但到底是选择作为一个王子死去。这个归宿对他来说,已是最好。”
想到终成永别的滕家王长子,殿中的氛围一时沉寂。
还是太贵君最先开的口。
“大王,您打算拿这小儿怎么办?”
松松趴跪在君宁膝头歪着脑袋看她。君宁垂下眼睑,露出一个浅淡的笑。
“说说亚父的想法吧。看和女儿的想法是否一样。”
伯虹太君扫过小儿棕红色略微卷曲的额发,翠绿猫眼石一样的眸子,又回想起他足有六岁的年龄和像两三岁小儿的行为,启唇沉声道:
“让他进后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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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宫,自古藏龙卧虎,可谓古代内眷职场集大成者之处。
然而,却也是最封闭,最安全,地位最崇高之处。
端就看,这后宫内眷有什么威胁,有什么后台,而这后台,又肯保他到什么地步。
松松有海客血统,这就意味着这一生他绝不可能称后,他的子女绝对与王位无缘。在这最重要的两项中他都构不成威胁,又没有妨碍他人之力,至少将他看成劲敌的人首先可以排除了。
再来看看他的后台。太贵君外祖,王上姑母,虽然都在暗处,但在王宫里讨生活的人谁又不练就一双火眼金睛?就算是底层宫人,至少谁受宠,谁欺负不得,这点眼力还都是有的。
在君宁的有生之年这广大又狭小的王宫里,想保他一世安顺足可办到。不用看人眼色,不必担心有所不及,甚至不必担心身后事……
“他现在还小。等过几年,初遗以后,就给他个孩子吧。”太贵君淡淡地说:“姑甥结缘虽不提倡,但古来也并非没有。吾国斌王就娶了她和亲羽国的兄长之子为后,所出的琳王也是一代贤主。大王,这就是哀家的想法。大王怎么看?”
摸了摸男孩毛茸茸的脑袋,男孩抓住她的手嬉笑着晃来晃去,双眼天真又懵懂,似乎看着她就是看着整个世界。这一刻,她忽然想起兄长最后欲言又止的眼神。
其实,阿兄,你就算说出来又何妨呢?
阿兄,只要你说,我又怎会不应你。
——又怎会不应你呢。
“就这样吧。”抱起松松软绵绵的身子,松松打了个小哈欠蜷成一团,翻了个个,又困了。“下次上朝我就册封他贤君的位份,成年之前先寄养在亚父这里。身份之事我自会为他解决,若有需要亚父的地方,还请您多多配合。”
太贵君点点头无有异议。这是大家都能接受的结果。君位以上位份太高,松松承受不起。君位已下份量不够,恐怕日后难免被打压轻视。贤君为一宫主位,居除影君外德贤淑三君之中,既不显眼又不受人压制,如此甚好。
“我已经令这次同我从南尧一起回来的若木搬到夏宫中。”坐在次席的年轻王者接过话题。“我会暂且给他一个美人的位份。若木出身较低,但人品端正,松松与他也算亲近。待过些年松松成年后,若木应该就能有足够帮他打理宫务的能力了。”
再次点点头,太贵君忍不住又叹了口气。
这个年轻的王,这个孩子已经能做到她所能做的最好的了。世事无常,难以尽善。然而若做到这“最好”他人又怎还能再苛求。看着阶下女子文秀但清瘦的脸,太贵君许久以来心第一次变得柔软。
是的,自从他的独子被卖到南番尧国之后,他的心第一次隐隐疼痛。
“大王,时候不早了,您也该饿了。”他的语气仍旧冷淡,却忍不住多絮叨了几句。“膳食该按时按量,就算大王勤政,若拖垮了身体,却也是有负社稷的。”
“女儿知道了。”君宁微笑着低头,又抱起松松。
“光知道没有用,要记住。”伯虹太君走下宝座,拍拍她的手臂。“还有,你总抱着他作甚?一国之主却受小儿之累,难道宫里的下人都是吃闲饭的吗?”
君宁不禁苦笑应答。
“唯唯。”
想了一会,伯虹太君觉得没有其他要嘱托的了,不由看向还垂首杵在旁边的君宁。
“大王不去用膳吗?”
“……这就去了。”扶住男人伸来的手臂,年轻的王者眉目温容舒展。“这还是第一次与亚父小宴,女儿甚是欣喜。”
记得之前有读者问我为什么不让松松和他父母走,除了当时情势紧急和滕御籍的托付以外,更主要的是作者突破下限一开始就打算让他进后宫……人家真的很想养成一只异国萌正太嘛~正太还是以养成为主,就算有点什么也是在接近结尾他成人之后了,大概也就一章左右,感觉不适的直接无视这个设定就好。
不知大家发现没有,君宁已经极少让人接受滕晗赠予的贴身物件了。不过滕晗可算宫斗第一高手,使坏也从没留下任何把柄,君宁也只是稍有怀疑罢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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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8章 名分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