挣开了女孩怀抱,这时,无名才注意到她满身的伤痕。
就像刚从泥浆里捞出,又被丢到血桶里一样,擦伤,挫伤,砸伤,割伤,皮肉翻卷着,有的结痂了,有的还渗着鲜血。
还有她的脸,他想到,确定那不是猪头吗?她离开前明明没这么惨的。
“无名?”女孩轻轻地唤,“……你睡着了吗?”
吸吸鼻子,无名恶狠狠的说,“没有!”
“啊……呵呵。”君宁抓抓脑袋笑了。“我刚才去市集买了药。敷了药,你的毒就能解了。我还换了只鸡,待会煮鸡汤给你吃——还是你想吃烤鸡?”
你看,她又开始傻笑了。无名闷闷地想。在隐宗里时,不管自己怎么在背后欺负她,她总是这么笑,就像个傻子。
当然,她也不是什么好人,每次被欺负过后,转头来欺负他的人就更多了。所以他讨厌她,鄙视她。明明是小人,偏总做出副圣人的嘴脸。
奸诈!
“哎呦,烤鸡可不行,你还带着伤呢!”女孩继续在旁边絮絮念着,“身体好了以后再烤给你吃吧,小孩子不能挑食的。”
一只小手摸上他的额头,又摸了摸自己的。
“还在发热,还能走吗?”见他愣神,君宁自言自语地说,“难道是烧糊涂了?没办法,唉……我真是个劳碌命。”
她转过身蹲下。
“上来吧,我背你回去。”
无名木木地看着女孩小鸡崽一样的脊背。
——她说的是我理解的意思吗?
……不,一定是哪里听错了……
万恶的发烧……
“师兄你要配合一点啊,再这样下去我真的会过劳死的。”
还是那双长满冻疮的小手把他的胳膊挂在自己肩膀上,吃力地站起身——他觉得就像一只小松鼠背着一只大灰狼。
……不,或许该说是大灰狼扑了一只小松鼠?
晃了晃脑袋,无名有些混乱地想着。
“噢,对了,我还买了点黍米,待会一起炖成粥喝。还有衣裳呀,鞋袜呀,回去赶紧换上吧,咱们都馊了!”
真不知她整天在想什么……
无名拖着两只脚,混混沌沌地趴在女孩背上。
有时像鬼一样强,有时又像个傻子,下一刻又觉得是个值得追随的主上。明明让人信任她,却总是不把所有话告诉你,还会以理所当然的样子骗你。
真是又任性,又性格恶劣的女人。虚伪、狡猾、工于心计!
真是最差劲的少主,与她的魔王外公一脉相承。
然而当她对你笑,当她对你说出那些太过美好的誓言时,却又不由自主的希望相信她。
因为每当面对生死,她都站在你面前。
看着她的背影,即便前面没有路,却也觉得心安。
“……君宁,我信你。”
“什么什么?”女孩吃力地转过头,“决定要吃烤鸡了?我不是说不可以吗?唉……你一定要的话就通融一次吧,因为我也挺想吃的……”
“我说,我信你。我信你能成全我的野心,我信你不会抛下我。我无名这辈子从没信任过任何人,包括我阿父。但我想试着信你,也绝不会背叛你。”
无名感到有些脸红,但他还是坚持着把后面的话说完。
“没错,我不会背叛你。即使是叛徒之子,天生逆骨,我这一生,起码,也守得住这一个誓言!”
女孩许久没有说话,无名想着——难不成自己已经睡着了,其实刚刚是在做梦——而陷入混乱中时,他听见那个孩子轻轻应了一声。
“嗯,我知道了……无名,你且安心睡吧。”
如同咒语一般,在听到这句话时,无名便陷入了黑甜的梦乡。
然后——
“什么?!我武功尽失是因为那段江水有问题?而且你早就知道?!”
无名掀桌(一块破木板加石头),君宁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拼死抢下烤鸡。
“混蛋!君宁,我要收回前言!你这个背信忘义的小人,你还我武功来!”
——于是,目前仅有两人的隐宗本家,迎来了混乱无比的新一天。
================
七八日之后,君宁再次出现在惠阳镇集市上,只是这一次,她身边跟了一名黑脸少年。
“无名,你确定伤势没问题了吗?其实今日我自己来就可以了。”
“哼!”少年用鼻子重重哼了声,扭过头,不理她。
“好啦抱歉啦,我当时真的是迫于无奈啊……”女孩挠着头憨笑道:“那段江水有散功的作用,功力越深,散功的时间越长。追我们的女人看着也练了十多年的武功,没个三年五载是恢复不了的。而且越是习惯用武之人,武功尽失后身体也会感觉越虚弱。这不,自从下河以后,追兵越来越少,如今七八天了都没见个人影。”
“混蛋!那我呢?!”无名怒吼道:“老子的武功怎么办!”
“哎呀……我本以为你会走山路的……”女孩心虚地讪笑:“意外之失,意外之失……”
“你——”
“这哪家的小郎君,好没规矩,敢对妻主这般说话……”
两人听见窃窃私语的声音,路上行人被吼声吸引,开始指指点点起来。
“瞧他长得一副丑怪样,这要是老娘家的男人,早扒光了吊树上掌嘴!让他这么没大没小!”
无名脸上一红,又一黑,就差成锅底了。
君宁见此,连忙摆手解释:“众位乡亲莫误会,他不是我夫郎,是我兄长。”
“那也没规矩!”刚才要把男人吊着打的壮妇有些鄙夷地说:“男人就是男人,天生该顺从女人的!老娘累死累活的养家糊口,难道回家还要看他们脸色?小儿,你莫要因年纪小就处处让着他。这小子现在不守规矩,待日后出嫁,可有的罪受!”
冷笑一声,无名挽起袖子就想上前。他生平最恨的就是有人瞧不起他。女人这一脸嫌弃加鄙夷,就差没在脸上写:丑男多作怪,简直实实戳了他痛脚。
他也不想管会造成什么后果。若今天就这么忍下这口气,那他觉得真是活着还不如死了算了。
“无名,别……”
胳膊被拉住,他看见女孩一脸不赞同地对他摇摇头。
是了,他怎么没想到呢?
这丫头怎么会让他闹将下去。
心中被堵了一下。像是失望,又像是理所当然的疲倦感。
收了手,无名表情冷淡地别开头。
“这位大姐,”君宁上前一步,若有若无地将少年挡在身后。她个子不高,这样看来倒有些滑稽。“多谢姐姐方才劝诫,小妹知道您是好意。”
那女人闻声也不急着走了,抱着膀,挑眉看向她。
“不过,小妹家风向来如此,并不会因生为男子而轻贱。若日后没有一女子愿以真心待吾兄,敬他,重他,那小妹倒宁愿他常住家中,或坐产招妻,或一生不嫁。我自当终身供养,奉他如珍。”
——终身供养,奉他如珍?
无数视线集中在那名“丑怪”少年身上。
无名第一次知道被人羡慕的感觉。
他动了动,耳尖有些发热。
高壮女子也有些许动容,她细细瞅了眼面色黧黑,身材高大五官深刻,绝对和一般“美男”沾不上边的少年,嘴角又忍不住抽搐一下。
“看小妹挺精致的一人,怎么却……”女人摇摇头,“各人有各人缘法,总也是你自家事,算姐姐我多嘴了。”
君宁双手相交,行了一礼,女子也还了一礼,叹着气,一摇一晃的离开了。
放下手,君宁笑容收敛,一言不发地抬步而去,
无名见她面色不好,抿抿嘴,说不清现在是个什么感觉。
自从外出游历之后,自己的心情就七上八下愈发古怪,真是烦躁。
“你生气了?”少年落后女孩半步,硬邦邦地说道:“我知道咱们在逃亡,不该惹事的,可那女人……”
“不是这事。”微冷着声音,君宁并未回头,连平时总暖融融雾濛濛的眼睛里,也像结了层薄冰。“你方才是不是认为我不会帮你,甚至还会怪你不懂事?”
无名面皮有些发烧,但万幸天生脸黑,倒看不明显。
“你的确不懂事。”女孩毫不客气地道,“明明现在最应小心谨慎,你却偏大吼大叫,生怕别人注意不到你似的。但最让我生气的,是既然事情已发生,你竟一点也没想到我,仅凭自己冲动做事。你说会信我,你可做到了?”
“我——”张张嘴,回想了一下方才的心路历程,无名理亏地没再说什么。
他低下头,像只垂头丧气的大狗,又有些气自己怎么总被她逮住痛脚。
明明自己才是年长的那个!
“好了,其他的我便不多言了。你且好好想想吧。”
“……=_=#”
无名简直像仰天长啸!
太憋屈了有木有!对方这种臭屁的,高高在上的,像对讨人嫌的小狗一样无奈却不得不耐下性子讲道理——这种屈辱感,绝对荣登他十三年来榜首!
——他还偏偏说不出什么!
君宁没管少年兀自在身后纠结,她此时已走到了八天前当玉佩的地方。
“贵卿,别来无恙。”
女孩进店后依旧在木栏前坐下,对着老掌柜一礼。不知是不是她多心,那老掌柜脸色颇为古怪。
“在下今日来,乃是要赎回玉佩。契书银两在此,请掌柜依约将玉佩奉还。”
“贵卿……”掌柜面有难色,她憋了半天,忽然以额叩地,向君宁行了一个叩拜大礼。
大家觉得是中午11点半更文比较合适还是早晨呢~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1章 终身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