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找你有事。”
傅以遂低沉磁性的嗓音微哑地在叶离的耳畔突然响起。
叶离:“……”
在前往知识盛宴的大路上只差一步就被合拢门扉的哭谁知晓,就算向来坚持师道尊严的崔胜也无法阻拦自家小徒弟奔向知识的步伐,如今却被傅以遂五个字打断。
若换作其余人打扰她绝对不会手下留情,奈何出声的对象是她未来五年的星币来源,谁会跟钱不对付呢。
叶离不得不承认自己是个写作“务实”读作“俗”的现实型机甲单兵,她轻快地说了声“稍等”,很快地将网播课在光脑下载保存在文件夹,动作宛若行云流水,把心心念念的课程安排妥当完抬眸疑惑地示意他。
少女茶眸清澈明亮。
平日收敛的熠熠神采由于录播课出现的缘故尚未拢住藏尽。
衬得嵌在姣好面容上的眸子更是纯粹得好似太空碎钻般闪烁的星子,蕴含的唯有轻微郁闷和疑惑不解。
叶离下意识地瞄了眼辅助教官所在的地方,再确认靶场训练阶段性结束,起身跟傅以遂走到附近的小林子。
小林子离靶场的距离并不太远,树木的栽种排列也并未异常紧密,枝叶的间隙能供小片完整的阳光挥洒在绿茵茵的草地,落在皮肤尤有种暖融融的温热感。
叶离觉得能让对方主动找她并且叫出去谈的事情大概不会有小事、也不会是不隐秘的事,她听从安排在此交谈,却并非真正地信任此地的安全性和保密性。
幸好她出门带了个……
叶离伸手从衣服兜内掏出枚铁灰色的小球想让对方帮忙掩饰。
谁知就在她伸手掏球的时候,对方也从袖笼内倒出枚铅灰小球。
两枚铁灰小球在各自的主人掌心安然平躺似乎在静静地对视。
彼此相隔的一线无形无色的空气实际上好似银河万丈。
尴尬。
这处小树林实在算不上谈话的好地方,咳,前提是此处没有两枚高级别的微型干扰型的隔音设备的话。
……
场面并没有尴尬得太久,要紧的事情要抓紧说好。
叶离虽不曾猜对方谈话的想法,但就现在的情状来分析的话,谈话目的多半与“约架”两字脱不开关系。
她不免惭愧,在编号星初出茅庐时与那些企图找她麻烦或想要从她兜里要好处的三教九流打架从未客气,向来出手即重拳出击见血为止,在专门于机甲师后动手变成凌厉控场,但真正的战斗意识的提升若不与有理智思维的相似高手对招估计难以为继的。
与叶离杂七杂八其实只想着“打架”“机甲”的单纯思维截然相反的是,傅以遂由浅入深地剖析越来越把真相往可怖推,
很多事情细想便不容易成立。
若非他恰好是此件隐秘要事知情人中意识最完整的高级别知情人。
若非他当年没有为保全幸存者偷摸着昧掉最要紧部分的记忆。
若非他对自身的各项数据形成的由来心中有数且保密性极好。
无数个“若非“的铺垫才让他能以近乎梦幻的方式发现同类的存在,但瞧对方坦荡的神色显然并不记得曾经的事。
能让承受最痛苦记忆的受害者抹除那段地狱般的过往实在很难,甚至不少实验都有部分缘由是给他们挡灾。
在事件宣布告破,不少命大捱住的孩子第一在乎的并非彻底仇恨与对痛苦的悲嗥,而是对那位担有巨大风险痛苦却再不能听见道歉声的小姑娘的深切愧疚。
一切都不由得他不谨慎。
傅以遂将两枚铁灰球都安在两人身旁完成最佳的防御。
他想要以较自然的口吻切入,便朝她最感兴趣的话题:
“你觉得昨天的对战如何?”有没有发现我们战力的奇异的相似性。
叶离心叹一句“果然是想约架”,尽可能客观地回答:
“中间打断有些可惜。要不趁现在的空暇功夫再来一场?”
她思忖着既然你不好意思直接邀战,那换成我来主动也是相同的结果,善解人意地表示想要继续切磋。
“军训内禁止私斗。”
傅以遂无奈地发现两人的脑回路根本不在一条电波线。
补充此条规矩的由来,“军训时教官带班全部按照军营制度,军营内禁止私斗,所以军训期间也禁止私斗。”
叶离所生活的编号星穷得安全,上头也不曾有军队驻扎。
所以,她对此全然不知亦很正常,毕竟虽然军训守则上标注得格外清楚,但能耐住性子条条摸清的学生实在没有。
对于其余学生来说常识性的内容对叶离显然无法成立,苦哈哈的她决定回去翻一下军训守则以恶补常识。
傅以遂见迂回的策略不见效,替换成颇为直接的语气:
“昨天对战的时候,你有没有发现我和你的战力明显强得不对劲?”
叶离下意识地想说“也许是天才的原因”,但在对上那双狭长漆黑的眼眸时悄无声息地将这句推脱咽下喉咙。
她脑海中猛地浮现的是满积灰尘的实验室和培养皿,似乎有更深层次的光影画面想要借此为踏板跃出,却被叶离不动声色地强势镇压成原先波澜不兴的状态。
“的确……有一些。”她斟酌着言辞,不太确定地回应。
“你就不觉得奇怪吗?”身体里面越打越凶的战意使得他们在其余人对战时始终得克制地保持恰当的分寸。
“奇怪。”
叶离轻微地勾住唇角,不知晓是接受提议还是拒绝。
傅以遂黑眸攫住茶眸的全部视线,状似在讲星网八卦的模样。
“曾经在联邦有一桩被隐藏时久的大事件,起因是有群疯子科学家想要凭后天人力的实验来制作出最完美的作品。”
“传说只要能经受住实验存活下来的人就能达成疯子科学家所期望的效果,然而每份实验所需要的花销堪称天文数字中的金字塔顶端,于是这群疯子挑选的实验品少且精,不想白白地浪费掉每份可能出产的花销。”
叶离微垂的眼皮轻动了动,好像有什么在脑海复苏。
黑眸沉得想要收拢全部光线,低沉的嗓音刻意地放慢节奏。
傅以遂想继续说出的话尚未完全出口,叶离却仿佛有所感应般知晓接下去的内容,“我也是其中的一人。”
话音在此处戛然而止,剩余的未尽之言都消失在风中。
叶离沉默半晌,如旁观者感慨发言:“能活下来实在不容易。”
两人的谈话在这里结束,各自再度返回靶场继续下一组训练。
要说叶离对他所提的事件不感兴趣,那绝对是假的。
然而。
天空之下并无新事。
纵观古今非法实验想要弄出完美的人型机器并不少见,傅以遂曾经待的实验机构也许是千万个疯狂分子中的其中一份,与她也许曾经待的地方并非是一处。
他无法向她证明或给出强有力的证据说服她真相如何。
叶离眼下有自己真正想要完成的目标需要为之努力奋斗,过往对于她唯独剩余的是碎骨碾肉的再塑之痛与一片空白的记忆海,只要能验证再塑未有害身体,就算隔三差五地要忍受一番天大的煎熬也无所谓。
再者。
能准确地掳到像傅以遂这种家庭背景的实验机构绝对曾经有颇为光鲜亮丽的大背景,才能保持长时间不被发现成功地做实验,这样的富贵条件与开设在编号星污染区哈德大森林地下实验室的灰尘陈旧全然不符。
哈德大森林的地下实验室与其说在进行非法的人体实验,不妨说好似一支小队伍隐姓埋名地躲在地下安分地搞研究,记忆芯片内记录的知识传授也包含由于受到不可逆伤害的研究员一个一个地离开的事实。
几乎所有研究员在临走前都会仔细地端详培养皿并想要看她睁开的眼眸,这种隐秘的温情与冷血无情的人体实验实在是一个天一个地的区别不可相比。
她对往昔最大的执念是关于身上莫名出现的抽筋碎骨的痛。
仅此而已。
傅以遂在与其初打机锋后也犹豫了,早先他以为唯有双方能匹敌对方的战力、越发燃烧的战意以及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让他没忍住去试探叶离是否与他一样。
当年的大事件有不少要紧的部分被他想办法瞒住了。
比如,当年的实验虽然天马行空到残忍,但那群疯子却认为他们成功了,这种传言一旦流出去对被救出来的和外界资质好的少年儿童都只能是场灾难。
靶场内除却辅助教官外,只有一位少年一位少女在靶场旁若无人地继续射击练习,不仅是手臂加码的基础性训练,打到后头甚至把手腕增负、全身增负、枪身增负等多种模式都或单或组合搬出来尝试打靶。
陪同在靶场旁的辅助教官好似化作没有思想的机器只会机械性地记录数据,原本作为此处教官协同指导并对学生射击进行示范纠正的基本职能似乎完全被废弃。
……
辅助教官:我是谁?
辅助教官:我在哪里?
辅助教官:我在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