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阳节快到了,看到娄近垣三个龙虎山新选派法师,来京一切顺遂。已经在京都值守三年,龙虎山上一届选派的法师们,归心似箭的要返回自己的家乡。龙虎山选入京的法师,基本都是从正一道各个丛林道观选拔出来的精英。特别是雍正帝登基后,召见张天师入京觐见,他们更是不敢马虎,选的人是精英中的精英,志在挽救道门在清朝的颓势。
义宣跟着娄近垣,与另外两个龙虎山新选派入京的法师,祖籍苏州的潘元珪,和祖籍是江阴的沈谦,一起去朝阳门外送行。那时候在杭州被娄近垣雇佣,跟着来京照顾义宣的吴妈,正好随龙虎山由朝廷派的官船返回杭州,路上安全还有个照应。
朝阳门外人来人往的,很多运粮食的各地官船从通州到达,官府粮仓的官吏和衙役正忙得不亦乐乎。有卸货的,有验粮食成色的。扁担队伍和独轮车的挑夫队伍,密麻麻密码的围着仓库大院的门口。府衙的各种官差大声的说话和过秤,验粮食官吏呼应声喧嚣入耳。由于朝阳门是离通州码头最近的一个城门,从北京离开的客商,官员以及从江南来京做生意的商人,都是喜欢走朝阳门。
娄近垣在人山人海,车水马龙的朝阳门外的一个不大不小的餐馆,要个单间点了一桌菜饭,给同门的道士饯行。有些师门间的密语话不适合义宣在场,加上佣人吴妈不能上桌,就由义宣和一个年轻的道士在餐馆的门口,要了几碟菜和面食,坐在餐馆外的凉棚下吃饭。
义宣吃着面条,看着热闹的码头,双眼都不够用。吴妈吃着饭菜,还是觉得不放心义宣一个小姑娘在道观生活。五十岁的她头发有些灰白在鬓角,面相慈善敦实,看到义宣无忧无虑的样子,吃了几口饭就放下筷子抓紧时间嘱咐。
“义宣,我走后,你要知道照顾自己。”
“嗯!”
“你的衣裳都洗好了放在你的枕头边上,还有你一个人时候……”
在道观生活了多年的义宣,敷衍着回应吴妈嘱咐。因为她的心都关注着朝阳门外的热闹景象,特别饭馆门口路过车马的粮食麻袋上,验粮的官吏用炭笔化出不同的符号,深深的吸引了她。她发觉每个大车运粮麻袋上的符号都相同,但是打车之间却是不同。熟悉道门符箓的义宣好奇,天下也有人使用着不同于道家的密码符箓。义宣超神眼睛关注街上的风景时候,内心不由的记录下各种麻袋上的碳符箓。吴妈看着一萱对自己的话心不在焉,就重复的唠叨没有营养的话。一萱为了杜绝吴妈的呱噪,她就干脆说了一个自己干过的大事。
“我晓得的,我还照顾父亲和皇上呢。”
“什么?你还照顾皇上?”吴妈惊讶的目瞪口呆,手里的调羹一下子失神后掉到了桌下。她马上明白了,怪不得娄近垣让自己离开,一次就给了三年的工钱,说是义宣以后有人照顾了。可不是,入宫了,居然靠近皇上,宫里面有的是宫女嬷嬷照顾。
吴妈刚要捡起来调羹,被义宣阻止了,“吴妈,脏,我给你拿了干净的。”
吴妈接过勺子好奇心上头的问,“皇上长的什么样子啊?”
义宣还没有回答,在旁边陪同的道士斥责的说,“这话是你该问的吗?以后你回杭州,这些话绝对不能讲,要烂在肚子里,要不是会牵家你和家里人。”
“对对,看我老身不知轻重的,瞎问。”
想到雍正爷的威名和手段,吴妈一下子后背打个激灵。那个赫赫有名的西北王,一等公年羹尧前年被雍正帝一撸到底后,穿着黄马褂在杭州守着太平门。当时吴妈从太平门经过,还同情观望一脸沧桑的年羹尧,根本看不出他是当年平定西北边疆叛乱的将军。没有想到,不久后,年羹尧全家都被押解上京,认识字的人看到布告称,年羹尧有九十二款大罪,雍正帝也念及年羹尧平定青海之功,开恩赐其狱中自裁。
年羹尧死后,坊间说,年家从上到下,包括其一等公爵父亲年遐龄被革去太傅衔,哥哥广东巡抚年希尧都被夺官,免其罪。但是斩杀了年羹尧之子年富,其他年龄在十五以上儿子皆充军到云贵、广西之地。年羹尧的幕客邹鲁、汪景祺先后皆斩,他们的亲属给披甲为奴。当时年羹尧案在京城和杭州都是惊天的新闻,私下议论这热点话题很长时间。听说就在今年初,雍正帝仁慈的以年羹尧昔日平定青海之功,赦免了年羹尧其他诸子,交给他们的爷爷遐龄管束。
义宣小童言无忌,而自己一个下人多嘴不是找死吗?说不定还会给龙虎山带来灭顶之灾。想到这,为了表明自己把话烂在心里的决心,吴妈当着道士和义宣,重重的给了自己脸上一巴掌,然后她埋头吃饭。果然京城是事非窝子,幸好快走了,再不敢多嘴多舌。义宣给年轻的道士做个鬼脸,一脸歉疚的低头吃饭。她毕竟是孩子,一时自豪高兴,就忘了娄近垣叮嘱她的,入宫和宫中见了谁都不要对外讲。
在饭馆的单间,穿着青色道袍的几位龙虎山法师,都没有穿法衣。他们以茶代酒,互相道别和祝福。
娄近垣端起了白瓷茶杯说,“清白兄,碧潭兄,罡雷兄,祝你们返程途中,一路顺风!”
在娄近垣身边四十岁的潘元珪和沈谦法师也都端起了茶杯,“祝你们一路顺风。”
一位三十多岁的法师,脸型骨骼如他名字一样,看着比较有杀气,他就是最厉害的龙虎山五雷法师罡雷。他大气的端着茶杯说,“谢谢你们在途中的临机应变,在此要感谢朗斋,当你们很晚才来京城,知道是因为张天师觐见途中羽化,确实让我们都捏着一把汗。好在现在看陛下频频召见你,对于龙虎山没有什么不好的消息,我们才敢放心离开。”
娄近垣端着茶杯说,“其实离开龙虎山的时候,张真人都测算到了他的命运,所以他早做了安排,如今陛下能够接纳我们新的三位法师,都是飞仙的张真人的保佑。”
“真的?果然天师是天上的派下来的。”道士法官三十五岁的清白说话。
干练的三十六七岁碧潭道士法师机警含蓄的说,“这些都不说了,免得被误解了我们的意思就麻烦了。”
忽然饭馆门口有个官吏大声的嚷嚷,“这是谁家的孩子,家长呢?”
听到吴妈的声音传来,“对不起官人,我家小姐不知道轻重,您就饶了她吧!”
门外的道士进来汇报,“主事,义宣在官府的粮袋上画符,被官吏找上来了。”
娄近垣和几个法师赶忙走出饭馆,看到一群人正围着义宣和吴妈,为首的官吏看到几个道士走出来,看样子是义宣的主人,就大声问,“她是你们的人吗?”
娄近垣赶忙一个抱手礼,“见过大人,她是我女儿,请问她犯了什么错事?”
那个官吏没有想到是个出家的道士,“你出家人也有女儿?”
“我们是正一道的,是可以娶妻生子的。请问官人找她有什么事?”
“你看!”
说着官吏让手下搬来一袋粮食,在装好漕粮的布口袋外面,上面有义宣用炭笔画的道门符箓,旁边是验粮的经纪用上好的木炭做的福炭,画上自家专用的密符。
“你看这可是漕粮,在上面乱写乱画是要掉脑袋的。”
“对不起官爷,我女儿太小,我失于监管,请您高抬贵手免于责罚!”
“哼!既然是你为父亲的疏于监管,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拉下去!”
几位龙虎山的法师看到后,赶忙声明,“他是京城大光明殿的主持,你要发落,也要道录司或者圣上的谕旨。”
官吏听到后,脸上变了颜色,俯身给身边的一个小吏低语后,抱手对娄近垣说,“既然是官家的人,就等我们主事的大人来处理。”
娄近垣将义宣搂在怀里问,“你为啥给漕粮的口袋上画符啊?”
“我就是做个标记?”
“做标记?”
“嗯!’
“为什么?”
“因为这些个漕粮口袋上的符咒和其它的不同。”
“你怎么知道的?”
“我坐在一边看到的。”
娄近垣明白了,这是漕粮官吏的贪墨技巧之一,心中有数后,静等他们的主事官吏。旁边的老百姓看热闹的不嫌事多。有个商人走过来给娄近垣一拜,“请**师救我!”
娄近垣赶忙扶住老者,“老人家起来说话!”
老者站起来说,“我和儿子入京经商,但是在码头走散了,现在我找不到他,他带着货物,但是身上没有盘缠,我不知道到哪个方向去找。”
娄近垣一看是个小测算,就给手下的一个道士亮心说,“你去帮老人打一卦。”
“是,师父,老人家请跟我来。”
其他的围观者看到都往前涌,高喊着,“真人,帮我问事!”
“让开,让开!”几个官吏将人群驱散,拥着一位富态的中年穿补子官袍的人来到饭馆门口。
“都散了啊,这里官差办案,都散了啊。”
娄近垣抱手礼致礼,“龙虎山大光明殿法官娄近垣见过粮道大人!”
那个官人一听到是大光明殿的主事法师,马上脸上堆笑的走上来说,“都是误会,小孩子不懂事,手下的人太过严苛了。”
义宣不服的辩白插话,“我不是不懂事,就是帮你们纠正错误。”
旁边的官吏看到粮道不高兴的脸色问,“你小孩子家家的,懂什么,还帮我们纠正错误?”
义宣抬头望了娄近垣没有反驳的意思,就大胆的说,“我看清楚了,你们每一个粮车上符箓都是同样的,可是这些袋的符箓不同,但是麻袋和大小都一样。我怕你们以后不能发现错误,就帮你们标注了,让你们好找。”
粮道看着官吏问,“是这么回事吗?”
官吏满头是汗的说,“验粮的经济画好符,手下拉着这车粮食路过这里,忽然这个孩子冲出来,拿着炭笔在上面乱画。”
道台问,“其他的粮食呢?”
“就在这!”
粮道跟着官吏,来到四匹马拉车的粮食车前,看到果然是大部分麻袋上的碳符都一样,就是义宣被改动的一些麻袋密符不同。”
“她那么小,怎么够得着这些麻袋?”
“嗯,这些个麻袋就在最底层,在把式的身后靠着。”
“哦,我知道了,赶快去给龙虎山的道士认错。”
娄近垣看到官吏来了致歉,也就没有深究的大事化了,带着义宣和其他法师重新回到饭馆喝茶。
回到饭馆,义宣低着头,以为自己给父亲闯祸了,哪里料到娄近垣给她一个大鸡腿说,“好孩子吃饭。”
“父亲,对不起!”
“没有什么对不起的,你做的对。”
“真的?”义宣抬起头望着娄近垣不敢相信。
其他法师看到,觉得娄近垣太宠义宣了,他们脸上的微表情都没有逃出娄近垣的视线。他对其他法师说,“如果你们从未来到京城,第一次来到码头,你们能够在这么繁杂的环境中,在一架写着密符的粮食麻袋中,找出几个麻袋上密符的错误吗?”
几个法师想了想都摇摇头,娄近垣赞佩的说,“义宣可以,刚才我看了他们麻袋上的密符,和被义宣标注的那些个,猛地的看着很像,但是仔细看画符的人是留了心机的。”
“真的吗?这也太厉害了。”
“师兄,你今天是给了粮道面子了啊。”
“就是,漕粮可是军粮,他们也敢……”
话没有说完,几个人都知趣的住嘴了。他们看着义宣都露出了敬佩的目光,他们都知道义宣在一天中被雍正二次召见,这是何等的荣宠啊。看来娄近垣带她来京都,果然是有着吉祥如意的兆头。
几天后,粮道就受到了雍正帝的斥责。原来他派出了监视龙虎山的人员,反而看到了码头发生的一幕,雍正帝马上知道了原来漕粮贪墨的技巧。
秘符也就是军粮经纪密符,是后台的实名认证,军粮经纪的主管都知道。验粮的经纪用上好的木炭做的福炭,在装好漕粮的布口袋外面,画上自家专用的密符,称作戳袋,表明装袋之米已由某家经纪验讫完成。
看到包装上的图案,就知道这些粮食是谁家的了。一来是方便查对,二是防止别人伪造。军粮经纪按照朝廷的规定,清朝是十年一换。可是这些人都是世代相传,正所谓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微妙的变化手法让他们大有油水可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