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陋的马车外黄沙遍地,不知走了多久,外头传来隐隐哀声,是风吹打路上枯枝的声音。
白檐端正地坐在马车内,姜清则是在一旁闭目养神。一时间,车内只能听见外面细小的响声。
白檐时不时偷偷向姜清看去,他闭关了半年,出来时还没能过上几日安稳,就接到了带徒弟下山的任务,一时竟心神疲惫。车内没有人说话,许久后,白檐正欲睡着,马车终于停了下来,虚掩着的窗外透出了月光。
他们从马车上下来,周围是一片荒凉模样,老人伸出手指,指向前面的一片黑暗。
“从这直走,湖水边上有座石桥,桥对面就是了。你们向当地人打听打听就知道了。”
谢过老人,白檐向那黑暗里头望去,隐隐地似乎确实能看见湖面映照天上的光亮。
“师尊……”白檐抬起头看着他的师尊,姜清赤色的眸子在黑暗中几乎看不见红,而是很深的黑色。
姜清拍了拍他的肩,朝前方走去。
过了石桥,远处能看见几盏被点燃的灯,那便是血州的第一个镇子了。意料之内,街上空无一人,屋里头也听不见一点声响,大底是深夜。
他们走进一家写着“云海客栈”的竹楼,前台的小二见有人来 ,忙从柜台后走出,挂上一个招牌的笑容:“二位大人,是要住房吗?”
“两间单房。”
“好嘞!”
进门前,姜清道:“明天辰时起来,去打听一下庙在哪。”
血州并没有那么落魄,房间的摆设也算得上齐全,甚至还有闲置的花草摆在案桌上。
白色的月光从小窗外照进来,光线映在桌上,不知是不是因为第一次下山,白檐有些兴奋的睡不着,他趴在桌上,旁边一株深红色的花撞入他的视线。
石竹梅。
他盯着那株石竹梅看了许久,莫名觉得它像姜清的眼睛。
白檐垂下眸,细长的睫毛也轻轻向下扫动,在那一瞬间,一股奇特的幽香飘来,似在远处,又似就在他的面前。他想睁开眼睛,却感到无力席卷了全身,眼皮也逐渐沉重,白檐扶着案桌起身,脚下却无力的向下跌,在明暗交替的最后一刻,他好像看见自己的房门被打开,随后眼前便是一片黑暗。
再次睁开眼,白檐已经不知自己身在何方,四周是一片黑暗,黑暗中一个巨大的建筑正在慢慢向他靠近。
他心说这是一个梦。
可却是一个清晰的梦。
等那个建筑来到他面前,他终于看清了这个巨物的模样。这是望城门的主殿,而他自己站在了殿的中央。
白檐向他的四周看去,一个人影正在屏风后,周围安静唯能听见那个人影在微微喘气。
白檐走到屏风后,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了一般,他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在剧烈的跳动。
那人满身是血,身上身下。不知是他的还是别人的,而那人竟与姜清长相神似。
不,那就是姜清,天界的仙首,他的师尊。
“……师尊!”白檐向他走进,却又不敢走得太近。
姜清抬起眼,对上了白檐的目光,他似乎想要说什么,但一开口,鲜血便从口中涌出。
“师尊!!”白檐跑去拉他的衣袖,自己的手上也沾上了粘腻的血液。姜清眼中满是阴狠,他的手脚被铁链紧紧勒住,铁锈渗入了他的血肉,而精元早已消耗的一丝不剩。白檐想将铁链取下,可已经陷入的血肉模糊,无从下手。
姜清哑声呵道:“滚!”
白檐被突如其来的声音一惊,他本以为姜清已经没有力气说话了,去拉铁链的手也猛的缩回,重心不稳的被脚下的血泊滑倒,身子向前摔去,跌到了姜清身上。
梦境中的姜清还是白衣,与白檐刚入门时穿的很相像。
那时白檐还是正学走路的稚子,三月的春光在绿荫下稀稀落落,枝头梨花轻颤,小小的白檐被那白衣的男子抱在怀里,春花洒落,男人的指尖抚上孩子稚嫩的脸颊,明明是个安宁的清晨,一滴温热的泪水却从姜清的脸上划过。
红色的雪几乎染红了整件素衣,分明是梦,白檐却能闻到姜清身上血液的铁锈味,他似乎压到了伤口,身下人眉头一皱,腥红的眼眶似乎在极力隐忍。
白檐退回到姜清身旁,手却还在颤抖。
“师尊,我是白檐啊……”
姜清这次闭上了双眼,不再说一个字。
白檐站起身,向殿门口走去。即使是在梦中,他也还是想要帮助师尊,即使自己无能为力,也一定要有人来帮他。
殿门外是不算太高的石阶,他临近殿门,便看到一个人站在石阶上。那人自是也看见了他,站在原地等白檐向他走来。
那是一个与白檐年龄相仿的少年,从未见过的面容,却让白檐觉得十分熟悉。
少年见他走来,开口便是一盏笑颜。
“你来了。”
少年向白檐伸出手,掌心里是一支青色的羽毛。
“你是谁。”白檐直视着那个少年,不以为然。
少年轻声一笑,一阵风吹起了手中的鸟羽,向望城山下飘去。
“星潼。”少年道:“我的名字。”
白檐静静地站着,离他有半臂的距离。
“你能帮我个忙吗。”
“天之骄子也有需要人帮忙的时候啊。”星潼又笑了笑:“好啊。你想我怎么做?”
白檐正欲开口,一阵阴风扑面而来,随后便是一阵天旋地转。
恍惚间,耳畔多音环绕,嘈杂的,模糊的,但他清楚的听见了一道陌生的声音。
“这不是你的梦啊,鸣弦。”
白檐再度睁眼,白光从四周投来,视线清明后,温热的茶香侵入鼻腔。
“醒了?把药喝了。”姜清端着茶水,示意他看向桌上的一碗深色汤水。
“你中了毒蛊,看到什么了?”
白檐抿了抿嘴,不太敢看向姜清,那个梦太真实,好似真的是现实。
姜清继续道:“你即中了幻毒,这附近肯定有埋伏修士的恶灵。”
“师尊。”白檐咽下无味的汤药,轻轻唤了他的师尊。
“怎么?”
白檐看这姜清起身,好看的睫毛颤了颤。
“师尊将来会不要我吗。”
姜清转过头,看着这个自己亲手养大的小徒弟竟说出这番话。
“说什么傻话?”姜清放下茶碗:“休息好了就快走吧。”
白檐起身拉住姜清的衣摆:“师尊。”
“又是何事?”他看向这个今天莫名事多的徒弟,自是生出一丝无奈,但看到他眼眶里闪着泪光时,还是轻轻叹了一口气,伸出手向他揽进怀里。
“师父不会不要你。我发誓,行吗?”
“可是…你……”白檐一开口泪水就涌了出来,想到那幻梦中姜清的模样,那阴冷的眼神又仇视的目光,是那么真实。
姜清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好了,没事了。师尊在这里。”
白檐大抵也是觉得自己这样有些傻气,便擦去了眼泪,跟在姜清后面出了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