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不识 第7章 第七章

往事不可追，止步于此，未必不是一段君臣佳话。

“陛下独留我不知有何要事？”裴珺淡淡出声。

现在他们已经到了一定要有事才能在一处的地步了吗？

她不服！

谢道清脑瓜一闪，突然打算试一试迂回路线，于是迅速转换状态，浅浅勾出一个难得一见略带愁容的笑，一双难掩失落的眼睛久久看着他低落地问：“短短几日，你我已经疏远至此了吗？”

阮思茂觉得他家陛下这话说的很奇怪，明明是心知肚明的事，她偏偏还要在裴侍郎面前卖可怜。

他无奈摇摇头，自知很多余，于是很有眼色地轻声离开殿中，又挥挥手让外面的侍从们站的远些，接着便与殿门口外的言通靠在一起，感叹道：“感情真是让人捉摸不透的东西啊～”

言通：“……”

他一个宦官懂的挺多啊？！

谢道清其实也不想卖可怜，这招她挺久没用了，也不确定效果有没有减退，只是无奈硬的他不吃，太硬的法子她不敢试，就只能换换软的。

裴珺听着她低落忧伤的话心中倒是有所触动，她本质要强，为君后人前更是少有人敢驳她的面子，是以她是个极少低头的人。

哪怕知道她是装出来的，他也很难不动容。

见他久久未言，但冷峻的面色稍柔，谢道清又低下头乘胜追击，轻声道：“我以为，别的不谈，我们之间还是有师生情谊的。”

裴珺心中一恸，没有否认：“当然。”

谢道清心里笑开了花，面上却继续忧伤道：“老师，我想清楚了，强扭的瓜不甜，以后我不会再让老师为难了，我会相看各家子弟，然后找一个能与我两心相许的。”

裴珺如水的眼波终于起了一丝波澜，粲然一笑道：“如此甚好。”

谢道清隔着五六步远的距离去看他，忍不住用目光一遍遍地去摹绘他深邃的双眸，昂着头虔诚道：“老师还会像从前一样待学生吗？”

裴珺平和道：“自然，臣之待君，如仰日月，不会更改。”

谢道清闻言缓缓一笑，步伐款款的走到他身侧，看向门外高大耸立的宣政殿，不漏声色道：“我一直以为在朝堂这座没有硝烟的战场上，”她扭头看向他的侧脸：“我们是亲密无间的战友，而不是君臣。”

裴珺并没有扭头看她，只是道：“陛下从前根基不稳，在朝堂需要战友，如今陛下羽翼渐丰，有忠心不二的臣子就够了。”

谢道清又换个说法：“那若只论老师这一层身份呢？老师与我之间会不会多一些情份？”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没有老师的身份，君臣之间也不会全无情份。”裴珺滴水不漏地和她打起太极。

谢道清却干脆道：“可我待老师的情份却比旁人重，自然也希望老师不像别的臣子那样恭恭敬敬待我，恭敬可以装出来，我只想要老师用真心待我。”

虽然她想要的远不止如此，可无论何种情感最终都离不了真心二字。

裴珺道：“臣……”

“老师！不论其他，你待我有些真心对我来说就够了，哪怕是对学生的。”谢道清打断他未说出的话，肃然一副我很好满足的样子。

裴珺皱了皱眉头，复又无奈叹道：“臣自当如是。”

谢道清得了这话见好就收，不再为难他，复又回到上首跪坐在案前，抬了抬手道：“其实我留下老师确实有事，老师先坐。”

裴珺于是走到一侧的案前坐下，看向谢道清。

谢道清对上他询问的视线，想了想沉声道：“萧纪的认罪书我看了，内容并不属实，他将罪责全推在了自己一人头上，可他一个人哪有这么大的本事。但这事我想找一个适合又值得信任的人暗中去查，老师你说呢？”

谢道清一开口，裴珺便明白了，查案的官员崔淮出身高门，家族姻亲众多，七绕八绕谁知道能不能绕到涉事的几家，韩章虽没他那么多顾虑，可是个泥鳅，办事只求中规中矩，生怕惹上多余的事端，当初令他参与此案也是为了能让此案顺利查下去。

遂道：“陛下想让谁查？”

谢道清道：“我心中有几个人选，还未确定，就是想让老师能帮我参考一二。”

“不如臣为陛下推荐一人。”

“谁？”

“张继。”裴珺不假思索道：“张继前些日子丁忧结束回京了。”

“张继？”谢道清对这名字不算熟悉。

裴珺解释道：“张继是永和二年的进士出身，三年前家中大母去世，回家奔丧。如今刚丁忧结束，昨日往吏部递了请求复职的文书，他回乡前官居四品大理寺少卿，任上做的很好，永和七年恂勤伯陈永祥的贪污案就是他结的。”

这个案子谢道清知道，闹得很大，连她那向来好脾气的爹都气得砍了不少涉事人头，后宫中都有人受此牵连。当时负责治水修缮河道的恂勤伯觉得风调雨顺，一人便独吞了占当时总数四成的钱款，底下人又分赃不少，最后用在修缮河岸上的钱款仅有两成，以致使那年夏季天降暴雨，冲垮河道，死伤数千人人，民怨沸腾。

谢道清面带疑色：“听说这个案子当时因为闹得很大，涉案人不少，大理寺与刑部审案时也是左右推诿。”

裴珺道：“是，所以最后这个事的主审权落在了当时还是六品的大理寺丞张继身上，他就是因为此案才被先帝看中连升两品擢升为四品的大理寺少卿，也算因祸得福。永和九年春他大母去世时，先帝还从专门下诏为他保留此官职。”

谢道清点点头，了然道：“当时这个烫手山芋既然落在他手上，他想必不是什么豪门大族出身吧？”

“也不算。”裴珺客观道：“张继出身曲江张氏，家族在前朝覆灭乱世以前也曾显赫一时，前朝覆灭时，跟随前朝宗室南迁，后又经历乱世，这才渐渐衰败。”

简单又粗暴地说，张继就是没赶上好时候，别人能靠爹靠爷爷，他只能靠自己。

谢道清摩擦着手指细细盘算，目光流连在裴珺身上，好奇道：“老师与张继很熟悉吗？他秉性如何？”

裴珺忽略粘在身上的目光，淡淡道：“倒也算不上多熟，曾因政务打过几次照面，他为人正直，极为聪明，做事张弛有度，是个可堪大用的人。”

谢道清心中已有计较，向外高声喊道：“阮思茂！”

立在门外廊上的阮思茂闻声立马扭头快速步入殿中，堆笑道：“陛下有何吩咐。”

谢道清温声交待道：“思茂，你现在亲自出宫召张继入宫，就是那位近日刚丁忧结束归京，曾任大理寺少卿的张继。”顿了顿，又认真补充道：“切记不要引起朝臣注意。”

阮思茂闻言顿时明白此事轻重缓急，拱了拱手正色道：“遵旨。”复领命快步出了侧殿出宫寻人。

见阮思茂的靛蓝色的衣袍消失在视线中，谢道清忽提议道：“左右一时半会人也来不了，不如去手谈一局？”

裴珺并没拒绝：“也好。”

谢道清常用的棋盘在紫宸正殿，原本是可以命宫人抬来的，谢道清却道：“来回太折腾了，不如直接去正殿边下边等他们进宫。”

如此小事裴珺自然毫无异议，于是两人重新步入长廊往更高大宽阔的正殿去。

长廊是东西向，现下正是未正时分，春日的暖阳斜斜地倾洒在身上，映照着谢道清襦裙上的细小珍珠更加光彩夺目。

谢道清今日穿的是件层层裙摆叠在一起白色绣金丝牡丹的襦裙，裙摆中还零星地缀着细小的珍珠，无处不彰显透着天家华贵。

裴珺很早就发现，她喜欢偏淡雅端庄的衣裙，不喜太过艳丽奢靡的，重大场合也是如此。

穿过长廊，还未踏进正殿，二人就听一阵脚步声从相反方向传来，就见李升云穿着一身绛红色的圆领袍急躁地朝这边奔来，与人前爱装端庄的谢道清看着全然不同。

长发高高扎成马尾，金冠束之，垂下的发丝飞扬在空中，一派意气风发少年郎的打扮。不过谢道清倒是对这些细枝末节并不甚在意，向来也不拘着李升云的穿着打扮，反而是一边的裴珺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头。

李升云也没想到裴珺也在，心头一梗，脚步一顿，立马规矩的走到两人面前福了福身：“阿姐，裴大人。”

李升云刚回京的时候文史方面的功课学的很不好，但又因为武学的太好为人出头后常常被揭到谢道清那里去，于是便被谢道清交给经常入宫的裴珺给她开小灶。

与谢道清不同，李升云很怕这个比她大了十岁的老师，虽然不打人，但会让她屋子里的烛火经常亮到三更半夜，她最怕学文章时听到他嘴里吐出那几个无情的字眼——那就先抄十遍，长长记性。

鬼知道那些引经据典、谈论古今的文章有多长啊！！！

有一次她实在受不了，就拉着俞苓帮她分担了一半，谁知第二天立马换来了二十遍，还是从那以后再罚抄都是二十遍起头。

还有一次她偷偷背后骂他非人哉被撞见，不想是否赶上他心情不好，微微一笑道：“县主说对了，那就奖励县主把新学的文章抄十遍，后日交给我。”放下这句话边施施然地走了。

也因此她那一年虽然进步显著，但还是哭着求着谢道清给她换了老师，要不然明天和右手残废她不知道先看到哪个。

甚至她从此以后都是躲着他走，不想今日出门没看黄历，居然当面撞上了。

裴珺颔首轻嗯了声，谢道清看李升云的装扮，摇摇头打趣道：“这两日我看你又不伤心了，怎么？要出宫会小娘子？”

李升云在裴珺面前有些不自在，低声道：“阿姐别胡说，我想问阿姐要不要和我一起出宫打马球？”

谢道清看了一眼裴珺，笑道：“可我和裴侍郎约了下棋，你要不问问他的意见。”

没想到李升云听了这话立马像得了什么赦令一样，开心道：“那我还是不打扰了，裴大人必然不喜欢这种聒噪又沙土飞扬的场景，改日我再与阿姐一起。”

说罢拱了拱手飞速逃了。

谢道清呵呵一笑，觉得这借口找的不能再烂了——裴珺虽是文臣，看着温润如玉，不染纤尘，但马球打的是少有人能及得上的好。

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

谢道清看着她的背影，笑道：“老师，没想到你把我当吃人的老虎，也有人把你当吃人的老虎。”

裴珺却好似茫然未觉，云淡风轻道：“是吗？”

谢道清懒得拉扯，轻哼一声，转身进殿。

想发疯想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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