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成衣铺里,身着紫绡翠烟裙的秋若正坐在木椅上,一边喝着茶一边看着周围的学徒忙忙碌碌地将画册拿出来,而后又挑选衣服。
“瑾儿,你可有中意的?”她将茶放下,缓声询问。
只见那被众多学徒所包围的是一个麦色皮肤的少年,他闻言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那瑾儿是看中了哪件?叫人给你拿来。”
少年顿了顿:“姨母,我穿什么都可。”
“这怎行?”秋若走近,纤长的手一伸,便有学徒将一本画册放到了她的手上。“咱们瑾儿怎能叫别人看低了去?”
“这件便不错。”她指了指那件靓蓝色的绫锻衣袍。
那学徒听闻,随即小跑了过去,不一会儿便将那件衣袍给拿了出来。
“试一试?”她接过那件衣袍,笑着走近。
少年点点头,拿着那件衣袍进了里屋。
这个少年便是当初那个小哭包谈勇,不过短短一年时间,连黝黑的脸蛋都愈发白了起来,变成了如今的小麦色。
他很快便换好衣服从里屋走了出来,便看到姨母满意地点点头。
他于是道:“那就这件。”
等到好不容易将衣服挑选完成,他以去夫子家的名由挥别了姨母,而后匆匆地往一个地方赶。
“陈文奇,你到了吗?”他对着一面墙喊着。
然而墙的那边久久不见回音,似乎什么都没有。
谈瑾有些焦急地抓了抓头发,忍不住又喊了几声。
自打到了姨母这儿来,他的行踪便被管的非常严,连去学堂都有姨母专门买来的小厮跟着。
他好不容易才从同窗里寻到一个可以打听到七里镇消息的人,于是每隔一段时间便约定在这里,向那个询问母亲的近况。
虽然这一番打听是需要铜钱的,但是他如今不缺的便是钱了。
因为姨母他们虽然对自己非常严厉,却从来不会在银钱上亏待自己。
是以他还存了不少,给母亲买了些补品,还给七里镇那个小霸王买了些京城独有的糕点。
等待会儿陈文奇来了,定要让他将这些都给带回去。
虽然听姨母说,母亲的病已经彻底好了,但他仍然不放心。
还有轻音,那个爱吃的小霸王定然没有尝过些京城特有的糕点吧?
可惜他不能回去,若不然得好好馋她一番才是。
他断断续续地想着,却仍然不见有人前来。
突然有一种不好的感觉在心底里蔓延,难道是那小子过来给他透露消息,被姨母给抓到了?
不会的,姨母根本便不认识陈文奇。
那又是为何?
谈瑾将衣袖里藏好的礼物绑好,而后蹦蹦蹦便爬到了墙上去。
只见墙的那一边有一个小胖墩撅着屁股在听墙另一边的动静。
“好啊,陈文奇,你这是耍我来了?”他的脸色一怒,直接跳了下去,这一跳,将那个小胖墩吓了一跳。
“你你你。”小胖墩结结巴巴道。“你怎么突然出现了?”
“若是我不爬了过来,只怕你还看我笑话呢是吧?”
“不不不,不是。”陈文奇连忙摆手,话都说不清了。
他容易吗他?要不是怕打听来的消息伤了这人的心,他有必要在这里缩着吗?早上去向人要钱了。
“说罢,为何不出声?”谈瑾扫了他一眼。
“这个。”陈文奇眼珠一转,转身便想跑。
“跑?”谈瑾眯了眯眼,随便跨了几步将人拎了回来。
“我说,我说!”小胖墩被吓得叫了起来。
“我说你不要打我!”他小心翼翼道。
谈瑾将人松开,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你,你娘亲。”小胖墩咽了咽口水。
“听闻,你娘亲已经不在了。”
谈瑾愣在了那里,有些僵硬地转了转头。
“你,你说什么?我娘亲去哪了?”
“不,不在了。”小胖墩退后了一步。
“你说谎!”谈瑾瞪大了眼眸,一张脸写满了不敢置信。
“我娘亲身体好好的,你为何要骗我?”他说着便要将人拎起。
“你说过不打我的!”小胖墩大叫一声,头也不转地跑了。
谈瑾没有去追,他楞楞地站在那里,衣袖里的礼物掉了一地。
“他在骗我。”他喃喃道,一双眼眸不见一丝神采。
一行清泪从眼角留下,接下来的泪水像泉水一般涌出。
不知过了多久,他僵硬地身体动了动,慢慢地将地上散落的东西捡起,而后发疯地向城外跑去。
娘亲别怕,孩儿还寻你了。
城外的路并不平整,他不知跌倒了多少次,一双手满是醒目的红色。
快了,快了,他模模糊糊地想,全然没有感觉到掌心的疼痛。
天色逐渐暗了下来,天气愈发阴冷,周围的道路上不见行人,偶尔有疲倦的鸟儿在枝丫间叫着,像是不明白这个奇怪的人。
再次被一块石头绊倒后,他动了动,却没能有力气再爬起来。
不行,他默默道。
娘亲还在七里镇等着他的,他怎能如此偷懒?
他艰难地爬了起来,一步步向前走去。
夕阳远去,暗色的帷幕笼罩人间。
得得的马蹄声由远而近,谈瑾没有光彩的眼眸逐渐亮了起来。
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拦住了那辆马车。
只听吁的一声,马蹄一扬,发出了长长地一声嘶鸣。
“小子,为何将马车拦住?”车夫跳下来询问道。
“方便带我一程吗?”他的身子晃了晃。
“你要去哪里?”
“赵州,七里镇。”他的声音虽小,但对于习武之人来说还不成问题。
是以车夫只是皱了皱眉头,随即将车帘掀开,询问里面的人。
“池少爷,那个欲要前往赵州七里镇的人,顺便带他一程吗?”
“赵州哪里?”里面传来清脆的声音。
“七里镇。”
车厢寂静了好一会儿,才传出一声可。
“小子,上来吧,别惊扰了我家少爷。”他跳下马车。
“谢过。”谈瑾用力抬了抬眼眸,想要往前走一步,却猛然间陷入了黑暗。
“池少爷,这人昏倒了。”车夫惊讶道。
“将人抬上来罢。”车帘被掀开,一个不大的男孩跳了下来。
待车夫将人抬上马车后,他们才继续赶路。
次日,谈瑾在微微的颠簸中转醒,他恍惚地看着自己被包扎好的双手,又看了看周围的环境,才逐渐想起来,这应该是昨天拦的那辆马车。
“谢,谢。”他哑着嗓音道。
“何必见外?”只听一道清脆的声音回答。
“你们是前去哪里?若是不方便,将我放到下一个县城就好。”
“不必。”男孩摇摇头。“我们恰好路过七里镇。”
“那便好。”他松了口气,又缓缓地闭上了眼。
等到了七里镇后,车夫将他带了下去而后给了他一个锦囊。
“我家少爷说,若是你以后寻不到地方可以去了,便可以来找我们。”
谈瑾谢过后,接过锦囊,却没有多在意。
他直直地向家里的方向跑去,双拳紧攥。
暮春正午的阳光格外地暖和,柳轻音坐在院子里的石桌上,枕着医书逐渐睡了过去。
她梦到了许久不见的谈勇眼泪汪汪地看着她,似乎在控诉为何不如找他玩。
“不是不如找你玩,而是你在的地方太远了,过不去的。”她在梦里认真地解释。
然而梦境突然恍惚了一下,她便从梦境中醒了过来。
她突然记起,师娘似乎说过,谈娘子几个月前就不在了,这个消息让所有人都惊讶不已。
若那小哭包知道了,定然会伤心极了吧。
她的双眸敛了敛,发出了一声轻轻地叹息。
“小音儿,这红豆糕和玫瑰花糕是你藏起来的吗?”师娘的声音从墙那边传来。
“什么糕点?”她惊讶道。
夏苑轻轻推开木门,手里提着两包皱皱巴巴的糕点。
“是不是又贪嘴了?”夏苑轻笑。
“师娘,这些糕点我并没有见过。”她无奈道。
“哦?”
柳轻音走上前,接过那两包糕点。
莫不是师姐替她藏起来的?想到这里,她弯了弯眸。
就在这两包糕点被交到她手里时,突然掉出了一个更加皱皱巴巴的纸条,上面写着谈勇两个字。
“原来是那个小哭包。”她喃喃。
“师娘,你见到人没有?”她连忙问到。
“好似有个鬼鬼祟祟的身影跑走了。”夏苑思索道。
柳轻音起身打开门望了过去,却什么也不见。
“谈勇大抵是知晓了什么,所以赶回来了。”
不远处谈家的庭院里,谈瑾失落地看着空荡荡的庭院,不知所措地蹲在了庭院里的大树下。
娘亲你为何不等一等孩儿呢?他抱着手臂难过地想。
而此时正身在京城的秋若正焦急地等待小外甥,可怎么都不见人影。
木门吱呀一声,一个婢女走了进来。
“怎样?寻到了没?”她紧张地问道。
“回夫人,贾夫子说少爷昨日并没有到他那里去。”
“那能去了哪里?”秋若跌坐在木椅上,蹙了蹙眉。
这小外甥虽然不是惊才绝艳之人,却也乖巧的紧,这一年多来从未出过什么差错,为何先下却不见了人影?
她想不明白,或许只有谈瑾自己明白。
他此时正失魂落魄地走在街道上,看着来来往往接踵而至的人群,有种天地虽大却也无处容身的感觉。
他不想回京城,因为心里还是有些怨恨着姨母不将事实早点告诉他的。
若是早一点。
他用双手捂住了脸,喉咙发出一阵破碎的声音,而后又狠狠地锤了一下自己。
在疼痛间,他看到有个锦囊从腰间掉落,于是楞了楞,然后捡了起来。
天色逐渐昏暗,他照着上面的地址寻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