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乌于闭着的眼缓缓睁开,虽然眼周已经长满皱纹,眼瞳却不与凌月剑宗的其他老者一样混浊。
他环视了大殿一圈,视线落在清休澜身上两息,这才缓缓开口:“此番……邀诸位前来,是为了溟市一事。”
此话一出,殿内顿时像热锅里炸开热油一般,一腔热血的少年站在后面慷慨激昂地喊着“必除溟市,还众生公道”的口号,一个接一个地举起手中的剑,又放下,再次举起,循环往复。
就连大殿外不得进的人都被感染,一时之间,大殿桌上放着的茶盏都晃动起来。
宇文乌于忍了又忍,终是没忍住,怒喝一声:“安静!”
这一声蕴含着灵力,将带头那几个无门无派的狂傲少年冲了出去。其余跟着一起喊了喊的年轻人身形一晃,很快在自家长辈的保护下稳住了身形。
如此,殿内终于再次安静下来。
宇文乌于清了清嗓子,接着方才的话音说道:“溟市作恶多端,如今还公然将我凌月剑宗弟子虏去,我宗自然不会善罢甘休。谁愿与我一起前往溟市谈判。”
几位坐在座位上,天梯榜上有名的宗门代表互相看了看,有人眼神凝重,有人满不在乎,有人不可置信。
最终,还是清休澜开口道:“谈判?”
此话将众人心中的疑惑问了出来,大殿内的目光齐齐看向站在高处的宇文乌于。
宇文乌于神色未变,点头道:“不错,谈判。”
他从高台上走了下来,站在众人眼前,道:“一来,这溟市是否真如传闻所说有那些肮脏买卖尚且未知。二来,若溟市将我宗弟子完好无损地还来,并主动提出补偿的话,我宗也愿意谅解。毕竟和气生财,就当是给我宗那弟子一次试炼的机会了。”
一位坐在靠后椅子上的男人思考了几息,点头道:“宇文宗主说的有道理。此去以和谈为上,要是‘贩卖人口’是谣传,直直地打过去,可就说不清了。等确定这溟市真的该诛再动兵刃也不迟。此行,太元府愿往。”
“如此,万兽谷愿往。”一位外表年幼的女孩儿摸着肩上的绿蛇,腿间还卧着只幼年白虎,头顶站着只飞鸟,点头附和道。
“玄青寺愿往。”
“焚天门,小爷也去!”
……
接连十几个大小宗门点头应答后,坐在清休澜对面的紫眸男人哼笑了两声,松懒道:“红尘殿诸尘,愿往。”
宇文乌于点了点头,然后看向清休澜,问他:“清长老?”
诸尘撑着头笑了起来,接话道:“宇文宗主,天机宗连试炼之境都不稀得参加,您怎么会觉得一个小小的‘和谈会’能请动清长老这尊大佛呢。”说完,诸尘朝清休澜抛了个媚眼,接道:“对吧。”
“诸尘,你若再用那种下流眼神看我。”清休澜缓缓抬眸道:“我就把你那双漂亮的紫色眼睛挖出来碾碎。”
诸尘一点不惧,像是已经被这样威胁过不知多少次了,他故作可怜地缩了一下,道:“好凶,我好怕。”虽然这么说,但他尚且知道什么叫见好就收,笑了两声,移开了视线。
突然,窗外传来一声快速划过天空产生的锐响,引得众人回头看去。
大概是玩累了,乘黄带着应听声回去时犹显急躁,飞得应听声胆颤心惊,生怕它“坠机”。好在有惊无险,乘黄带着他稳稳落在了雎云居前,随后化作白狐在地上闻了起来。
此时应听声也察觉到不对,清休澜设在雎云居的法阵消失了,连带着原本守在雎云居外的弟子。
应听声摘下匿息符,试探性地唤道:“前辈?”
无人应答。
他略略提高了声音,再次喊道:“前辈——”
依旧无人应答。
狐狸跑动间惊扰了草丛,一只普普通通的黄色蝴蝶从中飞了出来。应听声看了一眼,没在意,朝着雎云居内走去,边走边喊。
正当他看大殿空无一人,准备去里间看看时,却忽然听见一声玻璃碎裂的声音。应听声骤然回头,回到外间,果然看见大殿门前倚着一个再眼熟不过的人。
“手滑了。”席梵无所谓地一摊手,对像看见什么洪水猛兽一样的应听声道:“怎么不过来,这么久没见,想不想我。”
“你怎么上来的。”应听声皱眉,他回来路上可没看见有人跟着自己。
“想上就上啰,怎么,这破地方还要谁批准才能来?”席梵不知从哪儿拿来块抹布,三两下擦净地面,然后将那抹布随手一扔,抱着手微微前倾问道。
“那你来这做什么,总不是找我叙旧吧。”应听声抱起站在一旁的桌上的狐狸,状似无意地碰了碰它脖子上的小灯盏。
席梵低着头,似乎没发现应听声这点小动作,他动了动嘴,刚想说些什么,门外却突然传来一道威严的问话:“何人擅闯我凌月剑宗?”
应听声与席梵同时抬头朝门外看去,就见宇文乌于身后黑压压地跟着一群人,朝着雎云居走来。
席梵一挑眉,看了看那群气势汹汹的人,又偏头看了看镇定自若的应听声,一打响指,再次化为一只蝴蝶,栖在窗边开了朵花的盆栽上,浑然天成。
宇文乌于进来时,房间内只剩抱着狐狸的应听声一人,他环顾四周,对应听声道:“小子,这里就你一个人?”
应听声垂眸摸着怀中狐狸的头,脑中迅速思考着该怎么回答,就听见一声敲打窗棂的响声,抬头一看,正是不知所踪的清休澜。
他将宇文乌于的目光从应听声身上吸引过来后,不急不缓地问道:“这么多人挤在我这小小的雎云居,做什么呢。”
宇文乌于面色不变道:“宗内出现可疑人员,为了这位小友和清长老的安全,我需得搜查一番,才好让众人心安。”
清休澜低低笑了起来,毫不客气道:“‘为了我的安全’?宇文宗主真是说大话不脸红——我需要谁来保护么。”
寒冰从清休澜站的地方往外蔓延,众人不得不往后退去,一路被逼至雎云居外几丈,那神秘的寒冰方才缓下。
“你!”宇文乌于怒视着清休澜,右手握在腰侧的佩剑上,压着火气道:“清长老……”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站在他身后的柯麒打断了:“来者是客,清长老不想被打扰,我等离开便是。”
宇文乌于死死盯着谦逊的柯麒,几息后,他终于怒挥出一道灵力,转头离开了。
柯麒的衣袖被这道灵力划了几道口子,他依旧面不改色地恭候宇文乌于离去,直到聚在周围的人散去后,他才缓缓起身,看了一眼重新罩起法阵的雎云居,也离开了。
清休澜画下法阵的最后一笔,收手结阵。随后他看了一眼应听声,问道:“办完了?”
应听声点点头,走过来轻声汇报自己今天的所见所闻。他看着清休澜走到窗边,左手端起那盆郁郁葱葱的植物,右手化出一道蓝色火焰,就要将那花烧个一干二净。
他刚想开口,那盆栽便无风自动地跳出了清休澜的手心,紧接着,席梵端着盆栽出现在屋内,叹气道:“不要一见面就打打杀杀的,多不好。”
“想杀就杀了,难不成我还要问谁打个报告才杀得?”清休澜用之前席梵的话将其堵了回去。
上次离开时的不愉快似乎已经像雪一样消融,席梵又换回了刚见面时那副笑眯眯的样子。
清休澜看着他,有一下没一下地转动着右手上的微霜戒。此人来历不明,目的不明,却哪哪都有他。灵崖山山火时他在,流言四起时他也在,去溟市和谈时他还在,简直阴魂不散。清休澜确定自己从未见过席梵,他也曾试图对席梵使用言灵术,却失败了。
言灵术,可以对人、鬼、妖、魔使用,特别是清休澜的言灵术,对于修为比他低很多的人,基本看一眼便能施展。
但也有例外,比如像许寄忱这样体质特殊的,或是修为与清休澜相当的,以及……非人、非鬼、非妖、非魔的。
这样未知的危险人物自然不能留在身边,因此,清休澜对席梵一直没什么好脸色。
如今不清楚他究竟是何方人士,随意杀了也不妥,倒不是杀不了,也不是怕惹事,只是没功夫处理杀了席梵之后可能会出现的麻烦。
等到溟市覆灭之后。
清休澜淡淡看了席梵一眼,转身坐到了一旁的软塌上,道:“凌月剑宗不归我管,但雎云居内发生任何事都不会传出去一丝一毫——要我请你么。”
这就是明晃晃的送客了,席梵随手将盆栽放回了窗台上,答道:“客气,但是不必了。”
说完,他背对二人招了招手,转身穿过法阵,走出了雎云居。
——
剑峰。
“师尊,那清休澜肯定有问题,他刚来几天就风波不断,您为什么不顺着宇文宗主,将他那雎云居搜个干净呢!”云歆满脸不服地给柯麒倒了杯茶,问道。
“这话你在剑峰说说就罢了,在外注意分寸。”柯麒不咸不淡地训斥了一句,道:“清休澜待在雎云居没出去过,唯一一次还是来剑峰‘闲谈’。他身边那小孩不成器,半分灵力都没有,不堪大用。他在我们眼皮子底下,动作受限,要是让他借‘不尊重**’的由头离开凌月剑宗,那他要是想动点什么手脚,可不是轻而易举么。”
云笛背着剑走了过来,擦了擦汗,问:“师尊,我们真要去与溟市‘和谈’?”
柯麒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说道:“多事之秋。试炼之境即将开启,失踪个不重要的弟子也就失踪了,不是什么大事,偏偏不知谁将此事宣扬得人尽皆知。”
“如今当着众宗门的面,为了‘正派名声’,凌月剑宗不去,也得去。”
——
雎云居内。
“前辈,明日凌月剑宗去与溟市和谈,我们不参与,没关系吗?”应听声给团团顺着毛,问靠着软塌看书的清休澜。
“有什么关系。”清休澜眼都没抬,问他。
应听声将毛梳上沾上的白毛捻了下来,放进了一旁的小盆中——已经放满了半盆。随后他将略长的发丝顺到耳后,问:“就是……他们谈完了,然后呢?我们不去的话,怎么‘随机应变’呢?”
“让他们谈完了当然完了。”清休澜抬眸问:“云浪珠。”
“好。”
清休澜接过云浪珠,指尖覆上灵力,刚要划伤手指,就想起什么,朝应听声一招手,道:“过来。”
他握住应听声的手,用灵力在指尖划了一道小小的口子,然后让血液滴落在云浪珠上。待整颗珠子被血浸透,才松了手,顺手给应听声止了个血。
“修士死后,灵力会慢慢从身体中离散,包括血液中细微的灵流。”清休澜淡淡解释了一句,短短几息,那颗云浪珠上的血液便逐渐凝固,变得像沾染了很久一样斑驳。
随后,清休澜再次将珠子抛给了应听声,道:“放溟市去,显眼点,让人一进来就能看见。”
应听声看看手中的珠子,又看看窗外已经亮起的灯烛,试探道:“前辈,现在去?”
清休澜理所当然地一点头,道:“明天去来得及的话,你明天去也行。”
“……那您怎么不早点和我说。”应听声欲哭无泪。
“本来你刚回来那会就想说的,看你忙着给团团梳毛,就没打扰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