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个回答,哪怕清休澜早就在心中做好了决定,竟也变得踟蹰起来,好像原本准备好的话过于随便,配不上此刻应听声的虔诚一样。
清休澜伸手,摸上了应听声额旁缀着红色宝石的面帘,宝石的表面微微发凉,带走了清休澜指尖的温度。
清休澜托着应听声的小臂将他拉了起来,到最后,什么冠冕堂皇的话都说不出来了,只是简简单单地,短促而轻地答了一声“好”。
但奇怪的是,在散了结界之后,两人之间的氛围反而变得奇怪起来。
应听声看着倒是和往常一样,还是会贴在清休澜身边,但却很少再主动开口与清休澜说话,说是害羞,却也不像。
他就像一个被一根绳子长年累月勒得很紧的气球,在勒住它的那根绳子被解开后,气球却突然漏了气,变得萎靡起来。
清休澜的反应就更大些,甚至在应听声无意间触碰到他的指尖时,下意识缩了一下手,然后又很快反应过来什么一样,阻止了自己的动作。
而这样的反应,别说是本就时刻关注着赌约的凉倾与孟玄,就连应听声自己,都察觉到了。
应听声就像突然从幕后走到了台前,虽然观众和台上的人都没有变化,应听声想做的一切也都已经变得合情合理,不需要再躲躲藏藏,可他却有些不适应。
好像在他心中偷偷牵一下师尊的手,还能叫做顽劣调皮,但是当着众人的面,正大光明地牵起清休澜的手,就该叫做“欺师灭祖的混蛋”了。
他也察觉到清休澜似乎与他陷入了同样的困境中,但应听声自己尚且自顾不暇,更别说分出多余的精力去宽慰清休澜。
这样的古怪的气氛一直持续到晚宴开始。
苏扶盈一整个下午都在忙着加强警戒,以及在苏府各地布置法阵。
但哪怕到现在苏府里也依旧是风平浪静,也没能让苏扶盈心中那根绷紧的弦松开。
她整个晚宴上都心不在焉,就算是在给别人敬酒,也会忍不住偷偷往苏和音与上官衡的方向看去,直到确定二人皆安然无恙,才收回了视线。
而清休澜也一直在关注着宴会上的动静,他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唯独没有掠过站在他身后的应听声。
清休澜的视线游走在整个宴会的每一个角落,而应听声的视线却只落于清休澜一人身上。
应听声垂下眸,往前走了一步,然后悄无声息地用指尖碰了一下清休澜的手,看清休澜面色不变,没有拒绝的意思,这才敢轻轻握住清休澜的手指关节,晃了晃。
应听声看不见清休澜的表情,但他却感到自己的手被回握住了,于是变得大胆起来,凑到了清休澜的身边,然后微微偏着头问道:“师尊是后悔了吗?”
清休澜这才收回目光,转头看向自己身边的人,有些诧异地开口问道:“没有。你怎么会这么想?”
说着,他直接合拢了手心,紧紧握住应听声轻轻搭在自己手掌中的手。
应听声没有回答,他知道清休澜自己肯定已经察觉到了他们之间古怪的气氛,所以只半垂着眸,看着清休澜。
“……我只是不太适应。”两人对视几息之后,最终还是清休澜先移开了目光,偏着头解释道:“……给我一点时间吧,听声。”
说着,清休澜就像想到了什么难以启齿的事一样,缓缓地伸出了那只空闲的左手,捂住自己的额头,半遮住了眼睛,语气复杂地说道:“我可能需要一点时间接受……我把亲手养大的孩子拉上了自己床的这个事实。”
应听声:“……??”
听到这个回答,应听声简直哭笑不得,但他将自己与清休澜的身份对调,思考了几息过后,便释然了。
……那确实需要多点时间接受。
应听声十分理解地点了点头,然后和他打了一声招呼,说“里面太闷,去透透气”,然后在得到了清休澜“早去早回”的回答之后,便起身走出大殿。
而在应听声走后,如饿狼扑食一样,孟玄和凉倾两人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扑到了清休澜桌前,然后齐声问道:“已经确定了,是不是?!”
清休澜:“?”
清休澜看着面前目光炯炯的两人,迟疑问道:“你们是接了个什么做媒,或者牵红线之类的活吗?”
其实到现在,清休澜大概已经猜到了赌约的内容。估计无非就是什么“谁先开口袒露心意”,或者什么“什么时候确定关系”一类的。
这样的赌约有朝一日居然能放到自己身上,清休澜对此颇觉得有些微妙的神奇。
随后,清休澜在面前两人催促的目光下放下了手中的酒杯,然后缓缓、缓缓地点了下头。
“我赢了!”凉倾撑在桌上的手猛地往上一抬,庆祝似的摇了摇。
“慢着。”孟玄不紧不慢地打断了她,开口说道:“应该是我赢了才对。”
“放屁!”凉倾闻言收回了手,抱在胸前,说道:“我先问的!”
“明明是我先问的。”
两人的视线已经从清休澜身上移开,像是恨不得从眼中放出几道闪电把面前人劈成飞灰一样,死死盯着彼此。
清休澜显然不想被两人之间的大战波及,悄悄地往后一挪椅子,然后起身离开自己的座位,坐到一旁应听声的位置上。
周围人来人往,清休澜不得不悄无声息地给在旁边小声争吵的两人周围布下一个阻音阵,以免这两个大漏勺一不小心说出点什么能让清休澜丢脸丢到三公里开外去的话。
苏扶盈其实是给他们四人单独准备了吃席的宫殿的,但是那样的话,整个招待客人的大殿中就只有苏扶盈一个人在看着了,她又是主人,难免分身乏术。
凉倾与孟玄吵了一会儿也没争出个结果来,转头又要去问清休澜。
清休澜察觉到从一旁传来的视线,缓缓转过了头,对上两人炽热的目光后抬起自己的左手,横了过来,手心朝下,在自己脖颈前比划了两下,意味明确。
于是两人只好又悻悻地收回目光,但依然谁也不服谁。
歌舞声不绝于耳,夹杂着说话声、大笑声和脚步声,一时间大殿内可谓是十二分嘈杂,与身边人说话都得用喊的。
清休澜放下手中已经空了的酒杯,然后右手撑在桌上,揉了揉眉心。
这酒是苏扶盈拿过来的,说是是家里自己酿的酒,应该不烈。
——确实不烈,这一小杯下去,也就能放倒三个壮汉罢了。
清休澜面无表情地评价道。
他被周围的声音吵得有些头疼,殿内人太多,空气不流通,清休澜的神经似乎也因为这酒而变得迟钝起来,过了好久才终于姗姗来迟地给清休澜传递了一个信息。
听声呢?
出去透个气能透这么久,该不会是掉河里了吧?
清休澜轻轻摇了摇头,试图将萦绕在自己周围的酒气摇散,然后偏头看了大门一眼,还是站起了身。
此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随着时间推移,大殿中已经有不少人不胜酒力,抱着半坛没喝完的酒,醉醺醺地趴在了桌子上呼呼大睡起来。
就连苏扶盈面上都透出了一丝疲惫。
苏和音毕竟还是个小孩,早就困了,被上官衡带着去了里间休息。
而这场本该危机四伏的宴会,却直到现在都没有一点动静,出奇地安静。
这本该是个好消息,但清休澜心中就是隐隐觉得有什么事还没发生。
他皱着眉走出了大殿,被凉爽的晚风一吹,身上混杂的酒味、胭脂味都被这风吹散了大半。
清休澜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回头看向跟着他走了出来的凉倾与孟玄,开口问了一句:“看见听声了吗?”
两人暗自较劲的手一顿,然后一同抬起了头,看向清休澜。
“听声不在吗?是不是去休息了?”凉倾开口问道。
清休澜摇了摇头。
“别急。我让寄忱帮忙看一眼。”说着,孟玄再次唤出了水镜,然后在等待的间隙絮絮叨叨地对清休澜说道:“都这么久了,你俩就不能赶紧交换一下彼此的联系方式吗?还是说这些年来,你们一直都靠心灵感应联系的?”
水镜一直没有接通,反倒是在孟玄絮叨个没完的时候,从旁边传来了一声语气淡然的“孟前辈”。
几人一同回头看去,然后就看到从一棵树上跳下来,手中握着不断震动的水镜,一脸疑惑地朝他们走来的许寄忱。
“前辈找我有事?”
“诶,你不在殿里吗?”孟玄似乎有些惊讶,一时没反应过来,没过脑子地问了一句废话。
许寄忱:“……”他本人都站在这了,怎么可能还在殿里?
这句话一出口,孟玄自己也反应过来了,一拍额头,抹去水镜,问道:“你看见听声了吗?”
许寄忱摇了摇头,开口说道:“殿里有点闷,我就出来透透气,路上并没有遇到听声。”
清休澜:“……”
这透气是透到月亮上去了吧?不是说好早去早回的吗?清休澜无奈地在心中想道。
看着始终平静如常的宴会,和周围异样的安静氛围,清休澜心中的担忧却像不断在空中聚集的乌云一般,越来越大,越来越浓郁。
应听声心中有分寸,从来都没有让他担心过——哪怕是突然有事,或者突然要去什么地方来不及告诉他,也至少会托人告诉清休澜一声,让他不要担心。
——没有水镜,还没有天机鸟吗。
“……算了,我回去等等吧。”清休澜站在这夜风中吹了半天,泡满了醇香酒液的大脑终于清醒了些。
他整理了一下衣摆,然后抬头对身旁几人说道:“要是出了什么事,就来海棠清欢苑找我。”
周围几人都点了点头,于是清休澜便转过身,准备离开。
可惜他还没走出两步,步伐就是一顿。
然后一股不祥的预感漫上了他的心间。
他设在天机宗中的法阵,动了。
“……”清休澜无声的在心中叹了一口气,然后回过了头,在几人疑惑的目光下缓缓开口说道:“看来我们今晚就得走了。”
“天机宗有客来访,得回去……开门迎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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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2章 海棠(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