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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门后, 倪屿生在玄关处换鞋子,下意识地探头扫了眼家里。zhongqiuzuowen
倪俊抱着肩膀冲游寅抬了下下巴算打招呼,然后凉嗖嗖地拆穿倪屿生的眼神:“别瞅了, 你苏孟姨姨不在。”
倪屿生无语:“你恶不恶心。”
和游寅开玩笑的好心情被倪俊一句话对了个干净。
呸!她怎么又这么个没眼力劲的哥哥。
确认苏孟不在, 倪屿生坦然不少,这顿饭吃的也有滋有味。
倪俊主动提起:“爸, 苏孟阿姨今晚不过来吃饭吗?”
倪守诚顺势接话:“欣欣最近身体不舒服住院, 苏孟在医院陪床。”
倪俊:“哪家医院,我明天和笙笙过去看望一下。”
倪屿生安静地听着。
游寅用右手在桌下牵住了她的左手, 轻轻地攥了一下,然后用左手夹了一块糖醋里脊放到她碗里,用不影响倪家父子沟通却又能够让他们听到的音量道:“昨天不是说一直想吃家里的里脊吗?今天多吃点。”
父子俩因为太在乎倪屿生的情绪,企图给倪屿生留出足够的缓冲时间,却疏忽了倪屿生已经是个成年人,在处理方式上有些矫枉过正了。
倪屿生更需要的其实是尊重。
就像她也会尊重父亲的选择,理解倪俊设计“心脏搭桥”谎言的出发点一样。她会悲伤、会生气,不支持却也不反对。
游寅的“悄悄话”隐晦地给父子俩敲响了警钟。
倪守诚收了话茬, 看向女儿:“笙笙,我和你苏孟阿姨的事情有些突然, 连我自己都有些始料未及。”
倪屿生垂眸盯着与游寅攥在一起的手,回答倪守诚:“爱无关对错。挺好的。”
如此, 倪屿生算是接受了。
倪俊冲父亲递了个“我就说笙笙很懂事吧”的眼神。
倪守诚也松了口气。
饭后,倪守诚把倪屿生喊去了书房。
“笙笙, 我知道你与母亲的感情比我要深厚。”倪守诚说这句话的时候有些惭愧。
倪屿生低睫, 这句话她无法反驳。
她的每一次成长,都是云舒教给她的。
就连情窦初开的青春期,她在美剧里看到□□纠缠在一起的恋人羞得面红耳赤只敢捂着脸偷瞄时, 云舒却坦然直接地告诉她,不要害羞,咱们笙笙也会和小男生亲嘴的。
云舒甚至和她讨论怎么接吻最舒服,然后看着倪屿生两颊滚烫没有母亲样地取笑她。
倪守诚给予她的很多的陪伴与爱,从小把她捧在手掌心里宠成了小公主。
倪俊那句“在金山堆里把她养大”形容的一点也没错。
但终究,父女间的感情,还是略显疏远了。
“你妈妈走的时候,给你留了一封信。”
倪屿生漫不经心的神情突然严肃,浅色的瞳仁微张,错愕而惊喜地抬头:“爸,是真的吗?”
倪守诚落寞地点头,沉默着打开了最下层带锁的抽屉,将压在倒扣的相框下的信封取出来。
“我没看过,也不清楚里面写的什么。”倪守诚看向女儿,有些遗憾在女儿的心里有关亲情的天平远远地偏向云舒,又有些开心云舒可以得到了好多好多的爱,自己的,以及女儿的。
倪屿生兴奋之情难以言表,连忙接过去。
她盯着盖了火漆印章的信,不解地看向爸爸。
倪守诚对她的疑惑了然,解释道:“我没看过。小舒说等合适时候再给你,但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合适,只是觉得如果现在再不给你,不知道以后你还愿不愿意理我这个爸爸。”
“爸……”有些话被摊开讲,总是残忍的,倪屿生湿了眼眶。
父女关系虽不如父女关系亲近,但依然是和谐且互相尊敬的。
她展臂过去抱住他。
这次父女间为数不多的几次拥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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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厅里,倪俊第n次从书籍上移开视线看向旁边的游寅,毫无意外地第n次捕捉到心不在焉的游寅满目担忧地看向二楼。
倪俊见怪不怪地嗤笑一声,随手从杂志架上取了本书打算丢给他消磨一下时间。
却不想游寅在他刚弯腰时,先看了过来,恶人先告状:“你一会看书,一会看我,怎么,是在书中看到描写潘安的形容词,觉得与我气质特别符合吗?”
“……”倪俊大开眼界,道,“能要点脸吗?”
“咦?现在乞丐的业务范围从讨饭变成‘讨脸’了吗?”
“……艹。”倪俊被逼出一句脏话。纵横“怼”场二十余年,碰着对手了。
倪俊很快冷静下来,打蛇打三寸,专挑游寅的痛处找话题,清了清嗓子道:“别看笙笙现在对你挺依赖的,整天和你腻在一起,但其实你很难接触她内心的真实想法。”
游寅张嘴,似要说话。
“你别着急反驳我。我比你了解她。”倪俊还挺强势,“她不会要求你为她做什么,但是她心思敏感细腻,会将你的一言一行看在眼里,有让她失望的地方,她不会指出来,却会在心里给你记过,当问题积攒到一定程度,便是她撒手之时了。”
游寅不置可否。
倪俊在游寅专注地注视下,耸肩:“在我看来,你与笙笙的潜在危机比想象中的更大。”
恋人间需要足够的信任,隐瞒是最为致命的。
游寅确实对倪屿生有所隐瞒,在很多事情上。
意识到自己都说了些什么后,倪俊暗骂了自己一句不争气,这哪里是给游寅使绊子唱衰啊,分明是变着法子给他送情报递信息,生怕他不能和倪屿生长长久久似的。
算了算了。
倪俊很快认清现实,谁让倪屿生是他亲妹呢。总不能看着这个烦人精用了心动了情吃了苦被人伤害了好。
要真到了那一天,倪屿生落泪之时,就是游寅这个混蛋丧命之日。
看似势均力敌地沉默气氛下,妹控倪俊的中二之魂正熊熊燃烧。
“谢谢提醒。”游寅冷淡地吐出来四个字,一时也分不清是真的感谢还是对倪俊这些话的不屑。
倪俊伸了个懒腰,非常享受地感慨了一句:“唉,以后出门在外,你得恭敬地称呼我一声哥哥,想想这感觉挺奇妙的。”
倪俊正打算开始翻当时慈善宴上游寅慷慨激昂拒绝和倪家联姻的旧账,取笑他打脸速度之快。
就见游寅不以为意地看过来,那眼神仿佛似有为难,却又出于对眼前人的“偏爱”放弃自己的坚持:“如果你想喊我爸爸也是可以的。我相信这感觉肯定更为奇妙。”
“?”
倪屿生陪着爸爸从二楼下来时,正看到两个小学鸡在这拌嘴。
倪守诚问道:“不早了,今晚和阿寅一起住在家里吧。”
揣在口袋里的手指捻着信封的边角,倪屿生出声:“不了。明早阿寅研究所里还有事,设计大赛在即,我也需要赶快完成作品。”
倪守诚没再挽留,只说:“那有空多回来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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倪屿生忐忑迟疑了一整晚,始终没有下定决心打开那个信封。
像是两个时空的联络口,一旦敲开,各种倪屿生近一年来竭力隐藏、躲避、感到恐惧的情绪将会源源不断地翻涌出来,暴晒在日光之下,无处遁形。
游寅往她嘴里塞了一颗酸梅,然后从背后拥着她,倾身过来亲了亲她冰凉却干燥的眼尾。
露台上,倪屿生站在风口。夏天的风裹挟着热浪吹得倪屿生不自在,酸梅酸涩的清爽感在舌尖绽开,那不适感才得以缓解。
倪屿生逐渐放松,靠在他怀里:“游教授,我还没听你说过法语呢。”
“想听我说什么?”
倪屿生从口袋里掏出信封,故作镇定地撕开火漆封口。
一晚上的犹豫迟疑,凝成了这一刻的勇气。
“我吹了好久的风,眼睛有些疼。你能帮我把这封信翻译成法语念给我听吗?”
游寅从来不会拒绝倪屿生的请求:“我看看。”
倪屿生面上挂着漫不经心的微笑,好像自己方才递给游寅的不过是一封普通的再普通的信笺。
游寅一目十行地浏览了一遍内容,那眼神跟情绪状态跟学生时代上台前温习演讲稿没有差别。
薄薄的两页纸被封吹的哗哗作响。
游寅薄唇微启,悦耳又流畅的法语似跳动的音符。
“笙笙,我不是个称职的妈妈。对家庭,对你,都过于自私了……”
游寅的情绪在抑扬顿挫的语调中逐渐饱满,倪屿生只觉得很浪漫。
与他平时的状态完全不同,游寅在念法语时自带苏点,活脱脱一个儒雅谦逊的绅士,更为深情。
“这封信写的很深情。”游寅似乎看穿了倪屿生内心的情绪,如是说道。
倪屿生在燥热的夏夜风中轻轻地抿唇,没有好奇地追问。
游寅将信纸按照原本的折痕折好,小心翼翼地装回信封中,然后放进倪屿生家居服罩衫的外口袋里,才道:“这是一位母亲写给女儿的家书,因为不得不要面对的离别,母亲深感抱歉与不舍,对女儿表达了美好的祝福,希望她能够做一个敢爱敢恨且坚强的女孩子。在信的最后,她也分享了自己年轻时一段如夏花般绚烂的爱情,那是一个很浪漫的爱情故事,”
辗转通过游寅之口,倪屿生听完了这个故事。
云舒第一次见到故事的男主角是在大三去法国做交换生时,那年她19岁,对爱情从懵懂青涩的青春期挣扎而出,正是热情勇敢的年纪。
这座古老的城市,在各种意义上都是浪漫且风情的,宏伟庄严的凯旋门,塞纳河畔的埃菲尔铁塔,时尚精致的女人,以及英俊有才情的男人。
高校舞会,云舒与学院教授一舞订情。
纵使感情热烈,**,美貌桀骜的云舒始终保留着东方女子的矜持与高贵。也幸好因此,未酿成大错。
倪屿生知晓了对方已有家室后,还君明珠,果断舍情。
本以为交换生活的结束,便是两人往来接触的终点。
但善妒的妻子,因为难以接受婚姻的失败,将两人的关系添油加醋地爆出。
因为设计天赋在国内小有名气的云舒为此被推上了舆论的顶峰。
“我承认我是爱他的。却也因他忘记如何爱人。”云舒在信里这样写,“20岁生日那天,我死过一次,是守诚把我从地狱拽回来,我很抱歉直至离开也没学会如何爱他,也很抱歉,没有学会在你和小俊面前做一个合格的妈妈。但妈妈始终爱你们。”
故事讲完。
倪屿生盯着远空璀璨的繁星微微失神。
游寅轻轻拍了拍她装信的口袋,神秘兮兮地叮嘱:“你记得把信找个地方藏好,别让倪俊看见,免得他知道了吃醋。咱们的笙笙啊,是比他更贴心的宝贝小棉袄,所以你有这封信而他没有。”
“好。”倪屿生哑着嗓子答应。
游寅将下巴垫在她的肩膀上:“怎么突然哭了。”
倪屿生吮了下被风吹的发凉的鼻尖,深呼吸:“我只是有些难过,这个家有了其他的女主人。”
游寅将她耳后的碎刘海捋开,亲了亲,失笑:“深夜网抑云,你还挺赶潮流。”
“讨厌!”倪屿生不客气地照着游寅的手背来了一巴掌,却被游寅突然抓住,贴在自己唇边亲了亲。
游教授盯着远空繁星:“游教授,你陪我去法国吧。我想再去拜访一次Enzo。”
“好。”游寅答应的爽快,还有后话,“但是笙笙——”
“嗯?”
倪屿生以为游寅是因为自己这段时间身心都被家里的事情搞得一团乱而感到心里不舒服,正思考该怎么解释,就听游寅开口道。
“你要记住,你去法国不是为了向Enzo查证什么,而是为了见一见我成长的城市。”游寅说,“母亲与梦想是你的太阳,但现在我是你的世界。世界与你共存亡,也会与你一同守护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