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世家是以《绝尘三剑》起家,但也只是那一代的光辉事迹,此后历代虽然不乏小有名气的高手出现,却始终无人能达到当年老祖宗的高度,更无人能将祖宗所创的武林绝学《绝尘三剑》发扬光大。到了南宫青云父亲那一代,更是家道势微。他不得不殚精竭虑重新挑起南宫家的这根大梁。
南宫青云一早发现了《绝尘三剑》的局限——原来这是三种剑法自成一家但其真正的威力却要三剑合一才能发挥到极致——哪里去找武功高强又心意相通的三个人?这也是为何此后几代人虽有成名者,却无登昱造极者。南宫青云一旦明白了其中问题所在,便弃祖宗旧法而独创“十杀手”,并因此名扬天下。
不想接回来的竟然是这么一个儿子!
“我若把武林盟交给你,你是否可以停手?”
这世上的男人放不开的无非权利金钱美女。
有了武林盟就有了权利,有了权利还怕没有金钱?有了金钱美女不是自动送上门去!?
南宫昱双眼眼尾微微上扬,一看就是一双多情目。
“你杀了她?”南宫昱半张脸影在黑暗里。
南宫青云始终不知道如何劈开横亘在父子之间的这堵墙。
南宫昱以为这个问题自己一辈子都不会问出来。
原本他也和其他的小孩子一样,有母亲怀抱可以撒娇,在父亲注视下蹒跚学步,直到某一天,盟里军师那颗好看的头颅骨碌碌滚落他脚下,砸翻了他刚刚挖的一罐蚯蚓,然后眼睁睁看着父亲拽着母亲乌黑的秀发像拖一只猫狗一样,将她拖进一间小黑屋,从此他便失语了。
四五岁的孩子,长相有六七成像他的母亲,这让那位崭新的武林盟主看着牙疼,干脆命人将他远送江南。
那孩子一日之间不仅失去了母亲,同时也失去了父亲。
一叶禅师刚刚送来陈楚南的孩子,一样四五岁的年纪,见人就笑,活泼可爱,更像个孩子,关键是他看上去极愿意亲近自己。
也或者只是新盟主自己心中尚存的那点歉疚在作祟。
总之,那个孩子成了他第十个弟子,也是他最得意的弟子。
十几年的光阴,不仅仅让南宫昱练就一身绝世武功,整个样貌也完全改变,如今看来八成像他这位武林盟主的爹——一样狭长微微上扬的桃花眼,唯有嘴角一双梨涡依稀残留着那位枉死女人的痕迹。
南宫昱半张脸影在暗处,看不出他脸上的表情,但他周身萦绕着的怨毒与杀气却让南宫青云后脊梁莫名起了一层冷汗。
儿子不像儿子,老子不像老子的尴尬氛围让双方窒息。
南宫昱冷笑一声转身离去。
“无法……你还是要杀他?”
南宫昱听出了那声音里的懦弱,从小到大憋在心里随着他一起长大的憎恶、仇恨甚至一点点的恐惧一刹那轰隆隆化为齑粉。他停住脚步,回头看了一眼留在身后的南宫青云,突然觉得眼前这厮,还不如自己“悲情酥”控制下的那些女人,可伶又可悲。
“我会命人每日送来解药!”他撂下这么一句话转身大踏步走上台阶,消失在藏剑阁尽头。
南宫青云看着儿子陌生的背影,喃喃道:“你母亲,是吞金自尽……我连她的尸首都未曾好好敛葬。”
南宫无法远远看见独立于桥头的师父,想想自己放浪过的形骸,心中便忐忑不安。为红乔醉死过的那一身酒气已经在一口大浴桶里彻底洗清,原来那身滚成老乞丐的绫罗绸缎也换成了干净整洁的青布长衫,稍作装点依旧是那位风度翩翩的南宫十弟子。
除了心里那口七上八下的桶。
师父生平最不喜弟子们饮酒误事,而自己不但弃武林大会于不顾,还喝得烂醉如泥,要昱师弟耗费功力才能避免了这被悲伤淹死的废人堕入轮回。
师父他老人家的脸色不必看就能猜到有多难看。
然而师父的脸色比他想象的要平和的多,甚至还很和蔼可亲。
“师父。”南宫无法低头看脚尖。
“身体好些了吗?”,南宫青云看一眼脚步还有些虚飘的弟子,不知是生气还是可怜,别过脸注视着桥下缓缓东去的流水不再看他,长叹一声,“这流水绵绵不绝,仿佛不知何来更不知所终,但却始终勇往直前毫无退缩。”南宫青云一生都秉承“虽长不满七尺而心雄万丈”的人生信条,坚信即便自己没有超世之才,凭其坚韧不拔的意志也必然有所作为。
当然他做到了,并且还在为后辈的“雄心”铺路搭桥。
南宫青云遥望落日晚霞,悠然道:“你三岁多点牵着我的手走进我南宫家,师父从此教你各门各派武艺,你我名为师徒,我自问感情却比昱儿好。”
提到儿子,南宫青云无端觉得眼前的师父突然老了几岁,腰背还是那座梁柱一样挺直的腰背,声音却显出些许沧桑落寞。
“这些年我醉心于武功和南宫家的基业,自问最对不起的人便是昱儿,师父希望你们兄弟齐心,将武林盟发扬光大。”一只大手在南宫无法肩头紧紧捏了捏,便背着手,丢下一脸懵的小弟子转身向书院走去,那里是一帮新收的徒弟,武林盟将来的顶梁柱或许正在那里拔节长成。
南宫无法注视着师父的背影远去,师父还是他眼中那个高大、威武的师父,只是今日这没头没脑的一番意犹未尽的谈话让他无端生出一丝恐惧。并且这恐惧随着南宫青云远去的背影而渐渐长大……
冬至这天,恰逢南宫青云五十二岁大寿。刚刚过了武林大会,南宫青云江湖中人一个未请,唯木叶禅师不请自来。
红乔自那日失踪之后便杳无音信,南宫青云的寿辰是弟子们的头等大事,众弟子一早候在 “青云阁”,预备为师父拜寿。
武林盟上下好生热闹!
只听下人道:“少主人到!”
南宫昱手摇玉扇款款而来。
大冬天的这位少爷还附庸风雅的扇不离手,也是没谁了。
南宫无法的眼睛却被他身后跟着的少女吸引,只见那女子粉色长袍,外罩一袭白色纱衣,领子开的快比上宫里妃子们的罗衣,露出一段修长白皙的脖子,说不出的悲恻绮丽。只是再鲜艳的衣服也遮不住那张缺乏生气和血色的苍白面颊。
“红乔”?南宫无法几乎要失声叫出来,发了疯满世界找的人自己送上门来,却变成了另外一个人,难道被人夺舍了吗!?
红乔向他轻轻瞟了一眼,冷漠的脸上毫无波澜,仿佛从不认识眼前这位叫做南宫无法的人。
南宫无法当真以为自己在做梦!
他当然不是做梦。
武林大会那天,拼死一击变成了徒劳,红乔知道以自己的修为想要报仇希望太过渺茫——别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这种屁话她不相信,就算相信她也等不了,因为不用等十年她就会被仇恨的熊熊烈火焚干。总坛是万不能回去了,无法少爷……唔,也只有想到南宫无法的时候她才感觉自己有一刹那还是个活物——只怕也无颜再见,更不必连累他。
如果说在没有看见南宫昱之前她曾经有无数次想要杀死自己的念头,那么在武林大会那天她一眼认出那禽兽那一刻起,她所有的执念就是如何杀死对方,以至于此时她觉得自己的生命无比珍贵,只是以她单纯的大脑还不足以想出应对之策,思前想后最后只好先找一家客店住下再说。
改变意味着风险。
尚兴龙对主子留下红乔的决定从一开始就表示了极度的不敢苟同,但主子就是主子,主子的决定随便哪个奴才都可以随意置喙那还叫什么主子!
但主子慧眼也有被蒙蔽的时候,武林大会上的刺杀让忠心耿耿的尚兴龙下定决心无论如何要那丫头尘归尘土归土,回到她早已注定的命运里去。当然这事最好是由不相干的人去做才妥当,一来不会给主子造成麻烦,二来在主子面前也不会给自己造成麻烦。
他原本以为红乔不过豪门一丫头,随便几个混混便可送她到既定轨道上去。
混混贪钱,贪钱是好事,尚兴龙有的是钱。
混混还有个好处,他们是天生的恶棍,恶棍作恶是不需要理由的,将来官府查起来最多是件花柳案,谁也不会怀疑到他尚兴龙头上——或者与他有关的谁谁谁头上。
反正红乔那天女扮男装给姓尚的提供了最好的掩护。
白天遭受了那么大的刺激,又跑了那么远,红乔原本十分困倦,但心思太重让她辗转反侧——谁知辗转反侧也能救人一命。
第一个混混开始撬窗户的时候,红乔已经将自己变成了一副壁画贴在了窗边的墙上,手指上凝聚了她毕生所学的那些有限的内劲,一直信誓旦旦要杀人报仇的姑娘此时浑身战栗,第一次品尝了杀人前的紧张刺激。
她预备的打斗没有如期而至,十杀手果然十分好使,杀人者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猎物凝神一指点翻在地;第二个混混没有从他伙伴的一声冷哼中听出危险,原来猎人也是第一次围猎,只因对方说的“就一个小丫头”以及开出的价码太过漂亮,才会从偷鸡摸狗变成杀人越货。
红乔照依样画瓢,但是第一个汉子倒在地上的画面刺激了第一次杀人的人,她手指偏了几寸,便留给了对手叫出“啊呀”的空档,她急忙凌空一指,在对方将倒未倒的时候十分恰当的补上一招,第二个围捕者像装满货物的麻袋半圈着倒下。
那一声“啊呀”给后面的同伙报了警,他原本要逃走的,但想到接过买凶者那沉甸甸的银袋子时对方说过的话:“杀不了目标,死的就是你们”!心里打个冷战,硬着头皮撑住了没撒丫子逃跑。不过有了前车之鉴,此贼十分谨慎小心。
世上的事都是开头难。
杀人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