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早餐饭桌上,包氏十分歉疚道:“难为慕公子了,我家相公想必是雷神转世,寻常人等怕是忍不了他——尘姑娘夜来睡得可安稳?妾身常起夜,虽说隔着一道门,只怕也吵得姑娘不得安睡。”
那小妇人嘴上数落着相公的不是,听上去却无半点责备抱怨之意,反而满是宠溺。
暮云这才知道原来绝尘并未与包氏同塌,她睡草垛不过是迁就自己——一想到这个,姓暮的不由得心花怒放,一双桃花眼忍不住冲着绝尘频频放电。弄得李尚夫妇立刻变成两只锃光瓦亮的人形大灯泡。
辞别了李尚夫妇,绝尘突然看着暮云的眼睛十分认真的道:“我有要事要办,你——”
暮云怕她赶自己离开,不等她说完截口道:“你干什么我便干什么,你去哪儿我便去哪儿,总之天涯海角我跟定你了,你别想抛弃我。”
他说的十分斩钉截铁却做出一副委屈巴巴的样子,好像一只遭主上抛弃的小狗小猫,眨巴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祈求主上收留。
绝尘明知他是故意卖惨,奈何还就吃他这一套,心里的一角软塌塌的柔软下去,将那人轻轻的放在那里。
那无赖一看嘻嘻的笑着,伸手攀住绝尘胳膊,两只酒窝里一边装着狡猾一边装着得意。
对南宫昱的傲慢无礼,安佑宅已经忍了好久,若非大事未协,他是连一步都懒得踏进武林盟的,只可惜乌恒族一事事关重大,为免泄露,他安大人不得不亲力亲为。
南宫昱把玩着手左手拇指上一枚翠玉扳指,不紧不慢的道:“您老既在那什么鸟族里安插了内应,何不亲自前往,假手他人就不怕泄露天机?”
南宫昱很显然并未把什么乌恒族放在心上——他又何曾将眼前这位三姓阉人放在心上。
安佑宅后槽牙都要碎了,恨不能扑上去一口咬断南宫昱那青筋暴突的脖颈!想当年他老子南宫青云在他面前也像灰孙子一样,想怎样羞辱便怎样羞辱,没想到他养的这他妈是条疯狗,自己不要命也要拉上垫背的!
“你别忘了你南宫世家是怎么发达的,没有我安佑宅你还不知道在那条阴沟里翻食吃呢!”一想到当初那骨头丢给的是这样的白眼狼,安大人那心头无明业火就要将他炸成灰飞了,若非多年朝廷里明争暗斗的浸润此时怕是再也不能忍了。
南宫昱低头继续抚摸着左手拇指上的玉扳指,眼皮都懒得掀一下,冷冷的道:“安大人从大隋的公公到大凉的公公,如今再做了大唐的六品奉议郎怎么没一点长进,总提那点成芝麻烂谷子的事有多大意思呢!南宫青云他老人家不惜卖友求荣在您老的暗中相助下坐上了武林盟主的宝座,你对他有恩,他合该听你辱骂,我南宫昱可不欠你什么!若说卖命,我也只卖给李思凉那小子,决计不会卖给公公您的!”
安佑宅霍的一下站起,眼见的就要一老拳砸过去,南宫昱这才眼皮轻轻一掀笑道:“安大人这是要走吗?恕在下招待不周。”
安佑宅眼角抽动,冷哼一声,大踏步走了出去。
安府管家见老爷气如斗牛,怕触霉头,小心翼翼的道:“老爷回府吗?”
安大人似乎没有听见,沉吟片刻道:“找李思凉”
李思凉不知道又是谁招惹了这位“安叔叔”,小心的亲手为他递上新沏的上好龙井,低声道:“安叔叔这是怎么了?”
从前有曹珍护着他,这位躲在山坳里的土皇帝还算是有点皇帝的威仪,可是自从一年前曹大人仙逝,这位小皇帝便过着四面楚歌的日子,南宫昱也罢,安佑宅也好,他们都自恃功高,明知道这位山旮旯里的小皇帝要想见见太阳就必须依靠他们的势力,因此谁又将他放在眼里?
安佑宅可不管李思凉心里怎么想,手里的茶盅啪的一下捏碎了,茶水流了一地,看着小皇帝的眼睛恶狠狠的道:“南宫昱你要如何处理!”
李思凉又惊又怕,心想,自己连父母是谁都不知道,就连这个名字不也是你们安给我的吗,如今你们一个个倒来逼问我了!
他强做镇定,重新沏了一杯茶,试着双手放在安佑宅面前,道:“安叔叔要怎样便怎样——只是目前大事未成,我们还不能与那厮撕破脸。”
安佑宅当然知道,没有了武林盟的强大助力,就好比少了一条臂膀,说什么也不能自毁城墙,他不过就是要李思凉一句话,有了这句话总有一天他要南宫昱那狂徒的首级!
好在南宫昱也不过是摆摆他那臭架子,若较起真来,大事还真少不得仰仗这位武林盟主。
送走了安佑宅,总算是耳根子清净了,一个没根的老阉人,总想对人指手画脚,若非看在河西大凉王的面子上,早一巴掌拍死他了,那还轮得到他在西北武林盟主的大殿上对自己聒噪!盟主宝座上时间久了别的没有练就,喜怒不形于色的涵养倒是无人能及。
南宫昱吁一口浓茶,预备闭目养神,就听见下人来报,曹洛溪求见,南宫昱冷哼一声,知道那老东西在自己这儿没讨到便宜必定去李思凉那小子那儿去告状,只是不想这老东西脚程倒快,这就有人来找他算账了。
曹洛溪素有神童的美名,可惜投错了胎,他老子曹珍为了河西大凉王李轨的天下,鞠躬尽瘁一生忠义,生下的儿子屁股天然坐在叛军一边,饶是有济世治国之才也只好躲在山坳里伺候一个连自己生身父母是谁都不知道的怂蛋。
少年一身青衣打扮站在南宫昱面前,看上去颇有点丰神俊朗的意思。若说南宫昱对躲在山坳里的那一众君臣有看上眼的,也就曹洛溪了,那少年一双清澈的眼睛里可以装下日月星辰。若非胎投的不好,他日出将入相也并非不可能。
就好比他南宫昱,从他老子卖友求荣那刻起,注定只能跟着一个穷途末路的土皇帝。
南宫昱走下台阶来,牵起曹洛溪的手笑道:“曹大人这是替那老狗兴师问罪来了?”
曹洛溪一边落座一边道:“织云山地宫安大人遇刺之事想来盟主已尽知?安大人明指救走刺客的是云公子,盟主怎么说?”
南宫昱将新沏的茶递给曹洛溪,笑道:“我这儿子,从前养在龙兴寺,如今好容易回来了,却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我这个做父亲的都没怎么见过他几面,亏的那老阉狗倒认得他。”
曹洛溪明知这是一桩无头官司,况且他次来也志不在此,便笑笑更不多言,放下手中茶杯起身再拜道:“好叫盟主知道,陛下并未疑心盟主之意,不过为着安抚安大人才令在下多句嘴,您与安大人都是陛下倚重之人,陛下盼着您二人化解误会,同心协力辅佐陛下恢复河西大凉王的天下呢!”
“曹大人少年有为,才是西凉王倚重之人……哈哈哈……”南宫昱扶着曹洛溪肩头让他坐回椅子里,哈哈大笑,“老弟今日前来不会是为这些个鸡毛蒜皮的小事做和事老的吧?李思凉那厮断不会因这点小事劳你大驾冒险出山的,说吧,此次前来到底为何?”
曹洛溪聪明绝顶,为人处世的老辣比起南宫昱还稍欠火候。当即尴尬一笑,道:“盟主英明,眼看离起事之期越近,织云山方方面面的开销不在小数,如今又添了几百军丁,个个都是张口要吃饭的,陛下只能仰仗盟主您了!”
这种要钱的事也就是曹洛溪,若是别的什么人来,多半会被南宫昱当即赶将出去。
这些年他南宫昱的武林盟早已成了他李思凉的国库,予取予求没完没了,南宫昱每去一次地宫心里就多一分恼怒,一个躲在山坳里的丧家之犬却学着皇帝过着穷奢极欲的生活,三宫六院行宫宴乐一样没少,烧的都是他南宫昱的心血。
南宫昱冷哼一声,“大人当我武林盟是什么?李思凉的内务府啊?还是一座取之不尽的金山银山!?”
李思凉是个什么货色曹洛溪岂有不知?只不过他和南宫昱一样,躲不过命数而已。如今只有厚着脸皮当一回乞丐了,谁叫他是曹珍的儿子,皇帝最信任的人呢!
好在这位武林盟主也不想大家闹得太僵,回头各自都没有脸面,最终答应过些时日自会先送二十车粮食过去。
曹洛溪微微一笑,心知这位武林盟主少年得志,对眼下局势更是洞若观火,打从根上说,他南宫家与西凉叛军有着道不清理还乱的联系,如今形势,唯有上下齐心或有一线生机。织云山那位,得亏有这位,才能舒舒服服躲在那山沟里做着衣食无忧的皇帝梦。
“一切仰仗南宫盟主了”曹洛溪微微一顿,试探着问道:“乌恒族虽已败落,但其势力依然不容小觑,原本他们占据西南之地,自可独善其身,然其内部纷争已久,既然如今我们有内应在彼,有可乘之机,若能使之为我所用,对我等大事必有助益,此事非盟主不可为也。”
送走了曹洛溪,南宫昱招罗旭前去,携重金秘密前往乌恒。
——这正是李尚在那夜告诉绝尘的绝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