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顾四周,映入我眼帘的“阮府”的确不再是刚刚我差点摔了一跤的“阮府”门口,少了看门的阮府家仆,也没有爹娘等阮府一干人站在门口迎我出嫁。
这一切怎么那么奇怪?季都城怎么平白无故的有多了一位姓阮的大户,难道那个败落的富商大贾也是姓阮,瑾羽改造院落时忘记把宅邸名称换回来了?
由不得我多想,红娘婆婆拉着我的手搭在她的胳膊上,领着我缓缓走过府门口迎亲的众人。这一些人与刚才阮府送亲队伍的年龄差距大体相似,除了本府的几个年轻的丫鬟小厮,其余的人不是年过半百长相油腻的大叔大婶,就是七老八十棺材已埋到脖子以下的老头老太,他们都是凑过来讨个喜钱。
我与瑾羽喜结连理竟然这么不受季都城年轻男女的待见,但凡长得有些姿色的姑娘都以为自己瑾羽未来的准新娘,但凡会点技艺,能舞文泼墨的男子都以为自己才是阮大小姐的如意良配。
如此,我与瑾羽成亲引来众人不满也自当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跨进大门,红娘婆婆被看门小厮拦下,只准小鹂搀着我独自入府,其他闲杂人等都被赶去瑾羽的尚仁医馆领取迎亲红包。
另外,瑾羽将婚宴也摆在了医馆,他同小鹂迎我入了婚房后,简单地吩咐小鹂几句,又匆匆赶到医馆招呼客人。
瑾羽把“阮府”整饬的别有洞天,从大门口到婚房,一路上竹林掩映,曲径通幽,铺在地面上的鹅卵石虽然不像传言一般用金银铺路,镶在地上的每个鹅卵石都是个顶个的大,洁白如雪,像是剥了壳的鸡蛋,让人不忍心踩下。曲径回廊边花木吐着芬芳,蝶雀共舞,倒让人忍不住停下脚步生怕错过了此生好风景。
“小姐,我打听出来为什么我们的府邸牌匾会写着“阮府”了!”小鹂安顿完我之后就去外面的院子里转悠,太阳下山方才回来。
“快说,别卖关子了,到底是什么情况?”我撩开遮挡着脸的金流苏,跑到桌前倒了一杯水讨好地递到满头大汗的小鹂面前。
小鹂来不及道谢,接过茶水一通猛灌,擦干嘴角的水渍,舒了一口气:“还不是咱们的姑爷,为了娶到你,除了去抢了技试上所有的状元在大王及众贵族面前出尽了风头,还看透咱们宰相老爷没有男丁,苦恼百年之后无人继承阮府的家业,索性咱们姑爷主动要求自己做阮府的上门女婿,还将他的府邸改成‘阮府’,让小姐你既嫁出来又不离开阮府。”
“他……居然真的这样做了!”我心中窃喜,顿感一阵暖意,看来娘亲与二娘对我成亲之前的一番叮咛也是多此一举。
这世间男儿,总是怀揣着撼动天下的决心,总想着建功立业,振兴家族,就如同我的井申表哥那般,把自己家族的荣辱兴衰放在首位,其他一切,包括女人都是可以拿来牺牲的物件。
但凡有一点能耐的男子怎会像瑾羽对我一样,放弃唾手可得的士爵官位,抛开自己的家族姓名,就只为与自己心爱的人长厢厮守?
“那他父母,也就是我的公公婆婆答应了?”
“小姐你可能还不知道,我从外面的小厮那处打听到咱们姑爷还有八个兄弟呢!咱姑爷排行老大,他向咱们老爷提起过,往后苏家的家业由他的八个弟弟继承,他可以安安心心的做阮家的入赘女婿。”
“你真厉害!”我对小鹂竖起大拇指夸赞。
这是我对小鹂打心眼里佩服,我与瑾羽相识的时间不长,但比起小鹂,我应该了解他更多一些。这么长时间,我都不清楚瑾羽的来历,家住何处,家中又有哪些人,而小鹂花了半天时间全部被她搞清楚了。
具小鹂的可靠消息,瑾羽家住在一处隐秘的山庄中,家族以贩卖药材为生,贩卖的药材已经在四海九洲之处的三个大国均有生意来往。瑾羽在家时与父母弟弟们同住,父母早已不再打理家族的生意,作为家中长子,瑾羽此次来季国就是来打通季国的药材渠道。
天色渐渐暗下来,整个静谧阮府点起红色的喜灯,府内虽然没有丝竹歌舞之声,但这点点红烛也为这新婚之夜增添不少色彩。
独自坐在床边的我能感受到尚仁医馆里觥筹交错的混乱,似乎还能看到穿着大红喜服的瑾羽来回穿梭在人群之中。
“你这么早就回来啦!”我惊讶地看到瑾羽推门而入,仿佛是从我想象的画面里抽了出来,他有些踉跄地走向了我。
他靠得我是那么的近,身上酒气略微浓郁,脸贴到我的面前,我感受到他的呼吸,他的心跳,这一切我曾经没有感受过的。此刻,我的心跳开始加快,忽然有种莫名的错觉—新婚之夜的瑾羽与往日截然不同。
突然间,瑾羽将身体从我身边抽走,抓着我的手不由分说地向门外走去。
“苾儿,走,今夜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天太黑了,有稀奇的什么地方咱们明天去吧?”我打着呵欠,今天在人前人后一副姿态庄重,装得有些累,恨不得立马倒下休息。
瑾羽似乎没有听到我说的话,依旧拉着我走向屋外。房外除了几盏火红的明灯正在燃烧着自己的生命,其余的花儿,树儿都沉浸在黑夜里,静待下一个黎明。
“抓紧我。”瑾羽将我的手臂环住他的腰,确定我抱稳后,他的脚轻轻跳起,瞬间我们飞翔在阮府上空。
我有些害怕此时的我悬空而立,紧紧把头埋进瑾羽的肩头,不敢看此时我们飞行的高度,也不知道自己是否已经离开阮府,离开季都,甚至离开了季国,只听夜风从我的身边呼啸的声音。
不一会儿,我感觉自己已经落在了地上,瑾羽扒开我紧闭的双眼,唤醒此刻依旧沉浸在恐惧中的我:“我们已经到了,可以睁眼了。”
眼睛因为长时间紧闭,眼角竟渗出泪水,我也没有料到,沉鱼的魂魄治愈了我的天生无情的顽疾,反倒让我从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傻姑娘变成一个胆小如鼠之辈,可能就像当初阮府丫鬟小厮背地里议论我说的那样,有得必有失吧……
“眼前的场景,你可曾记得?”
顺着瑾羽所指的方向望去,眼前一片黑暗,隐约看到大片的树林浸在暮色茫茫里,瑾羽一手轻轻挥过,地面上不知何时开始涌现出大片大片的萤火虫,星星点点的提着灯,一只,两只……亿万只照亮了整片树林。
“哇!这里是哪里,怎么会有一片梨花树林?”我不顾裙摆的沉重,奔向这大片的白色花海,“好美呀,这个时节阮府的梨花都已经谢了,这儿居然都还开着!”
“那……此处美吗?”瑾羽静静地站在我一起落地的地方,寸步未曾挪动。
“当然!我喜欢这里!”
花林中,树上的花朵散落成片片花瓣坠落枝头,映白了土地,我开心地在花雨中翩翩起舞,红色的嫁衣长摆随着我的转动卷起地上飘落的花瓣,萤火虫的光亮让整个夜都显得不寻常起来。
仍在树下跳舞的我浑然不觉一旁观舞的瑾羽神情的变化,他从一开始时的疑虑变成可怕的厌恶,他似乎在讨厌什么。
“你可知道,你现在是我的妻子?”
“我知道,可我从来没有否认过,即使我们相识的第一眼开始,到后来你千方百计地追求我只后,自始至终我都认定了你。”
没有哪一刻我说过的话会比此时更真心,我看出瑾羽不一样的神情,停止了欢呼雀跃,身旁的白色花瓣又静静地附着于地面,身边除了飞舞的萤火虫,一切都变得凝固。
从微妙的变化中,我发觉瑾羽变了,过去的他对我犯的错误都可以一笑而过,即使是我砸了他整个医馆的瓷器,烧了他满仓库的药材,他都不曾对我发过脾气,而我如今在此处开心的有些异常反而让他极度的不悦。
瑾羽紧握的双手略微有些松动,脸部的皮肤也舒展开来:“你可曾想起在此处的过往?”
此处的过往?自打一出生我就没有离开过阮府,更不可能来到季国以外的方外之处,我在这里怎么会有过往。
“你明明清楚我的来历,怎么又像别人一样问我这样的问题?”
“没事儿,我就是有感而言……”瑾羽言辞闪烁,急于撇开话题,“走,我在带你去个地方。”说罢,又拉着我朝林中深处走去。
林中深处,一座茅草屋,一方池塘,还有一处竹凉亭,这里每处都是一尘不染,一看就是有人经常打扫。
“这片梨花林是我的一个故人所开垦,他曾与他的妻子生活在这里,没有战争,没有欺骗,更没有无穷无尽的痛苦。他们在此处活得很快乐,快乐到危险来临都不知道,他的妻子为了救他被人杀害,从此他一个人郁郁寡欢。每年到妻子的忌日,他都会在屋旁栽下一棵梨花树,如今此处的梨花树都已经有了一千七百六十三棵。”
我吞了吞口水道:“他活可不止一千七百六十三岁吧?那你的朋友他应该不是人。”
“对。他不是凡人,他是天上的神,可这些树他只栽到一千零一十一棵就被迫魂飞魄散了,剩下的都是我替他种下,继续完成他对妻子的承诺……”
“你……也是……神?”我有些不敢置信,步步后退,靠在了身旁的房梁上。
“是的,我的苾儿现在越来越聪颖了,可我不是神,是妖,你怕了么?”瑾羽步步靠近我,我可以清晰地听到他的呼吸,我用手挡住他身体再次靠近。
“你怎么会没有心跳,你的心呢?!”我忘记回答瑾羽的问题,触碰到他没有跳动的心房时,心中顿时一紧,他到底还有多少秘密是我不知道的!
“心?早就不在自己身上了,可我还是能活着。”
胸口一阵绞痛,眼睛也开始慢慢恍惚起来,朦胧间,在茅屋的长廊下,一位紫衣男子在一旁吹奏笛音,一个女子头顶一个梨花编织的花环伴着笛声起舞,他们一直都在笑,我站在远处看不清他们的脸,但我对他们好像很熟悉,走上前去仔细观察,结果眼前的一切又都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