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岳青阳惊讶的是,小乞丐用宅子换他三个愿望。
更令他惊讶的是,第一个愿望是陪小乞丐夜游天枢城?
更阑烛影市如昼。戌时三更,梆子声歇。
东市的青石板路浸在月光里,"陈记绸缎庄"的鎏金匾额映着灯笼,铺面早已闭门,却从门缝里漏出一线暖光——守夜的伙计正借着烛火修补一匹裂了丝的浮光锦。
与东市的宁静不同,西坊民居的夜集才刚刚来开帷幕。
市集的灯笼次第点亮,暖黄的光晕在青石板上流淌,映得行人衣袂如染金粉。小乞丐拽着岳青阳的袖角,穿行于熙攘人潮,指尖沾了糖霜,又蹭上他的衣袖,留下一点甜腻的痕迹。
不知是岳大侠心肠太好,还是他与这小乞丐着实有缘,喜欢清静的他任由萍水相逢的乞丐拽着流连于喧闹的摊贩之间,还得忍受他的聒噪以及为他掏银子。
“快看!那是玲珑阁,跟花满楼一样,是天枢十景之一。”既然岳青阳掏了银子,小乞丐便自觉当起了咨客,也不管岳青阳想不想听,自顾自讲解得起劲。
岳青阳顺着他得指引看去,只见一座铺满琉璃盏的异域阁楼上,波斯商人撩开黑布,展示一盏"骷髅灯"——灯纱上画的美人遇热会渐褪衣衫,露出森森白骨;最骇人是"赛活猴"的夜戏,班主戴着青面獠牙面具,手中傀儡突然挣脱丝线,直扑向看客席间的小童,惹得一阵惊叫。
“嗨,雕虫小技,没意思。”
“不如......不如,我们去听评戏吧。”
想来这夜集小乞丐已经逛过多次,对很多乐子都兴趣缺缺,也不知为何要拉岳青阳一起游玩。
“你喜欢听戏吗?”岳青阳问,倒不是他关心小乞丐的喜好,实在是他往日不常与人交友,除了司南以外,他自幼几乎没有可以话家常的人。此时与人同游,也不知道该起什么话头。
“以前是喜欢的,可戏大抵是说红颜多薄命,英雄总多情,帝王身不由己,听多了也乏味。”
片刻后,说书人便打了小乞丐的脸。
戏园内,惊堂木一拍,满座茶客的谈笑戛然而止。
说书人一袭灰布长衫,袖口磨得发亮,指尖却稳稳托着一盏未饮的茶。茶烟袅袅上升,在他皱纹纵横的脸前蒙了层雾,倒显出三分仙气。
"今日不说才子佳人,英雄帝王"他沙哑的嗓音像砂纸擦过铜壶,"只说那赤足踏烽火的白衣剑客——"
"且看那剑门关外,天枢和天璇十万铁骑对垒!"说书人双臂一展,袖风扫翻了案上茶盏,"突见一道白影自云端坠下——"
他忽然后仰,腰肢弯成不可思议的弧度,仿佛正目睹天人降临。满座茶客不自觉地跟着仰头,二楼雅座的小姐们罗帕坠地而不觉。
"那人赤着足,发间只束一根草绳。"说书人指尖划过自己白发,"可他一抬手——"
说书人已变作肃杀神色:"两军射出的十万支箭,竟悬在半空,纹丝不动!"
“噗!”
小乞丐喷出一口茶水。岳青阳见他神色怪异,嘴角似不自觉抽动,心想这戏文有这么精彩吗?
“我们走吧”小乞丐将他一把拽起,逃似的飞速离去。
再听下去,不知还会有何等离谱的情节,这些说书先生也忒能胡诌了。小乞丐心想。
他们离开戏园后,夜集上的人潮已陆续散了。
岳青阳亦步亦趋,走在小乞丐身后,保持着不远也不近的距离。
他们就这样踩着青石板,行过石拱桥,静静地看着河灯随波逐流飘向远方的黑夜,上面不知寄托着何人的念想。
灯火阑珊处。
“你看”小乞丐忽然驻足,指向一处悬满彩绘面具的摊位。
檀木架上,狐狸、修罗、菩萨面俱垂着丝绦,在晚风里轻轻摇晃。
小乞丐指尖掠过一排排眉目。
“这个太凶”她摇头丢开青面獠牙的夜叉,又嫌弃白无常的长舌,“这个像吊死鬼。”
最终拈起一副半面凤凰——金箔羽翅映着灯火,眼下缀一粒殷红琉璃泪。
“低头。”他命令。
岳青阳失笑,却仍俯身由他摆布。一阵温热的呼吸拂过他的鼻梁。
岳青阳竟然有些紧张,他的手心渗出了薄汗。
“好了。”
他睁眼,见小乞丐的眸中映出自己戴面具的模样——半张脸隐在凤凰羽翼下,露出的下颌线愈发凌厉。
戴了面具,倒像得了特许的荒唐。
他们就这样对视着,一个戴着面具,另一个......
戴着伪装。
周朝的人声渐歇,连风声都变得微弱。此时此刻,在这方寸之间,彷佛只剩他两人。
流淌在各自心间的有猜疑,有防备,却也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羁绊。
“这面具戴不得。”一位提着花篮的老妪颤颤巍巍地从他们身边走过。看似在对他们说话,实则喃喃自语。
“凤凰面……原是未亡人戴的呀。”
两人从暧昧的氛围中抽离,未等岳青阳理清思绪,小乞丐已跑远,只匆匆留下一句
“后会有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