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上的人来来往往,店家的叫卖声由近到远,小孩子的笑声越来越近。
一个来买糖的小女孩,看其他店都开着营业,反而对这个大门紧闭的门脸起了好奇心。她一颠一颠跑过来,妈妈在后面追着,终于等她停下来,拉起手,哄了几句走了。
付银朱和那个小女孩目光相对的时候,浑身不自在,朝边上挪了两步。
仿佛在店门口罚站的另一个,等那母女俩走远,视线没跟着飘过去。
陆星炽瞥了一眼付银朱,说道:“你有话要对我说。”
“嗯。没错。”
想说的话,可太多了。
眼前的是对他从岳家茶馆被赶出来深感愧疚,要紧的是渡劫幻境里拖进来这么一个陌生魔界人士怎么都不是什么好事,现实上得考虑幻境之外他装成寡宗弟子来五灵台意欲何在,私心上骗他留下来成为自己在茶宗面前一雪前耻的捉妖除魔的战利品。
付银朱千愁万绪在心头,她嘴微张,话没说出来,打了个饿嗝。
“先吃饭去。”陆星炽没笑她尴尬的一面,反而对她很关心,“你要回去做事吗?”
付银朱侧头看了下茶馆,门窗哐啷响了一下。
难道有人趴在那里偷听?
付银朱摇摇头,便快步朝前走了几步。她没听到跟上来的脚步声,便招招手让陆星炽跟了上来。
两人沉默了一段距离,才开口商量出一家小饭馆。
在河边,离桥极远的地方,有一个小棚子。
不住在附近,没人会知道这里。
——茶宗的人,更别提其他鲜少来陆国的仙门弟子们,很难转到这边来。
付银朱比陆星炽自己更在乎他的处境。
按理说,魔族人的魔气,普通陆国人也会感觉不适,仙门弟子更是几里之外就能察觉。每抓一个魔界在逃魔族人,仙界印象分会大增,对飞升大有益处。
陆星炽一脸平静,跟着她走。
付银朱走到一半,停下来,转过身,打量他的神情。
那眼神,似乎付银朱选哪里都不是错的。
——这么天真好骗,茶宗怎么还觉得他如此棘手?
一到店里,陆星炽感叹道:“挺会挑啊。”
“之前我常来,炒饭最好吃。”付银朱笑着说,把一旁的老板弄得愣了一下。
老板观摩付银朱的样子,怎么也记不起来。
“两位客官,想吃点儿什么?”
陆星炽看不太懂墙上挂的菜牌,挨个问老板。老板倒是热情,说得嘴干舌燥,陆星炽也没挑出来一样,而一旁的付银朱都要饿扁了。
“要不,你听我的……”付银朱介绍了自己最喜欢吃的那几样,多年写同人文的功底,描述起食物来,比菜品本身听上去还色香味俱全。
老板一听,心想付银朱眼光独到,能体会到他在菜里饱含的深意,一下子认定这张陌生的脸庞就是常客。
陆星炽眼前一亮,就遵着付银朱的选择,满心期待。
从没在陆国吃过什么,上什么菜,陆星炽都觉得新鲜。
门上的布帘“唰”地一响,老板走进边上的屋里,小棚子里只有他们两人。
付银朱鼓起勇气,真诚地说:“害得你也没能在岳家茶馆听书,我真的很抱歉。”
“不论我听不听,白荧会转述给我。”陆星炽思考了一下,“你不会要跟我说的就是这个吧。”
“这顿饭我请。”付银朱又拿出诚意。
老板刚好端出来两盘菜,走到桌前,乐呵呵地告诉她现在就可以付。
咯噔。
付银朱没料到时机如此不对。
还以为可以拉锯几个回合,看看他的性格。
她摸了一下身上的荷包,几个铜板勉强够,但之后几天就得茶馆喝粥了。
“能赊账吗?”付银朱直直地问老板,“我就在岳家茶馆做工,他们这几天扣工钱,我……”
“没问题,没问题,常客嘛,下次来付上就好。”老板一下子就答应了,拿了张单子让她按手印。
陆星炽推了一下盘子:“菜都凉了。”
“本来就是凉菜。”
盘子到付银朱这边,她正按手印,抬手那一下,袖子带出来盘里的油点。
老板拎起单子,擦了一下,走到棚子边的小屋子里,切菜的声音干净利落,没一会儿大火炒菜的香气飘了过来。
饭和菜很快就上齐了,陆星炽尝了一下菜,真的好吃:“你非要赊账请我吃饭,那理由也应该是谢谢我。”
付银朱顾不上说话,埋头吃着,半碗饭几口吃净,才想明白他说得没错。
要不是陆星炽出来,岳家茶馆的店小二就把茶宗弟子请进去听书了。他们看起来对付银朱没有敌意,但是要听到茶馆里徐大叔讲的东西,那可就不一定了。
幻境之前,付银朱改写的话本在书坊刊行后,热销了一阵,付银朱才听说茶宗派人追杀她。要是现在就让他们听到了茶宗丑闻外传在陆国,付银朱可没地方躲。
更应该谢谢陆星炽的是,听书未成的怨气都被他揽了过去。
真是谢天谢地。
付银朱内心喜悦,一抬眼见到的是桌对面狼吞虎咽的陆星炽,笑意凝成简短三个字:“谢谢你。”
付银朱见他头也不抬吃的正香,放下筷子,直说心声:“我请你吃饭,意思意思而已,我也没钱,我还欠着茶馆五两银子呢。”
“五两而已。”
“我得洗半年盘子。”
“下次我拿钱给你送过来。”
“你还是让白荧来吧。你不怕茶宗找你麻烦?”付银朱一边说一边探头,老板坐在屋内的摇椅上,晃啊晃啊,门上的布帘也跟着微微摇摆。
没人偷听。付银朱松了口气。
陆星炽见她如此警觉,深感欣慰。
“他们本来就看不惯我,还能多糟糕呢?”
“那他们找我麻烦呢?”
原来付银朱只是在担心她自己。
“前师姐,也不能不尊重吧。实在不行,跟我走。”
“去魔界我怎么能活得下去啊。”付银朱没去过魔界,但是听说过。魔界也注重修炼,但和生来有灵根的修仙之人不一样,他们需要借助花草树木的灵力修行,功力越深,花木越枯败。
怎么听都是寸草不生的不毛之地。而且魔族离开魔界,会受到其他天然植物的影响,功力不稳,心神不宁,重则惹是生非,轻一点的,也是所经之地一片荒芜。
好在这片本来就荒。
——付银朱引他来这边,也考虑到了这一点。
“反正,魔界我是不会去的,我在这里还有要事要做。”
付银朱坚定自己的决心,在陆国虽然穷困,但只要苟活到幻境结束,不需要费脑子,大部分都是经历过一遍的事情。
“你欠我的,我还帮你,你怎么不领情啊。”
付银朱一听,立马有了小脾气:“不就是赶出门不能听书吗?你不是说你本来也没怎么听嘛。”
“这点小事啊,也对。”
“你本意指的是别的?”
“没有你,我不会来啊。我只是受人之托给你带镰刀,何曾想一下子进了幻境。”
付银朱突然审问:“坠崖的时候你在做什么?”
“……就掉下去。”
“你醒来后在哪儿?”
陆星炽回答得很干脆:“魔界,我从湖底浮上来。”
付银朱呆住了。她的记忆里,传的都是一个人渡劫,两个人同时在幻境里,只有五灵阁门口听说的,离天雷近就能看戏。要是看戏的话,还能把两个人分散到那么远的地方吗?
她想不明白。不过,她终于不用担心自己和岳萝合住的小屋子,泥塑娃娃会偷看自己换衣服了。
“幻境一切都是假的,得先想办法出去才是。”陆星炽缓缓说道。
“你说的没错,出去更重要,”付银朱肯定了对方,“关于渡劫幻境,你现在都知道什么?”
“活着出去,升入仙界,渡劫失败,灰飞烟灭。”
“还知道别的吗?”
“不清楚了。”
“天雷渡劫一次选一人,我们现在有两个。”付银朱表情严肃,“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是,我要不是离开魔界,我也不会发现你在幻境里。我本以为,我刚加入寡宗一天不到,就能得道飞升呢。”
想得可真美啊。
“见到我之前,你打算怎么出去?”付银朱问道。
“活着嘛,把之前的仇家提前除掉。”
不愧是魔尊。
不愧是茶宗名录的头号人物。
付银朱一听,倒吸一口凉气。
但要是那么做就自然成为堕仙。付银朱和陆星炽解释了一番,他觉得有道理。
“幻境是机缘最深的时刻,抓住本来溜走的缘分,幻境就会结束。”
他听了付银朱这句话,眼睛都亮了。
“一旦错了,灰飞烟灭。”付银朱一本正经地告诉他,“我有一个稳妥的办法。”
陆星炽洗耳恭听。
“不过……我还有别的事情要先解决。”付银朱惦记着见过的那几位茶宗弟子,京兆如此安全,岳家茶楼又在闹市区,出来降妖除魔的话,干嘛总在这里出没呢?
总不会是……真的盯上了陆星炽吧?
“是看不惯什么人吗?我来帮你吧。”
“用不着这么热情。”付银朱断然拒绝,“你平常低调一点。嗯,这就够了。”
陆星炽答应她,近日绝不轻举妄动。
“失败的话,灰飞烟灭的可不是自己一个人,寡宗所有人的修为都会大减。”付银朱强调道。
两人吃完饭,老板还特地送了送。
“客官慢走,下次来。岳家茶馆是说书的吧,有机会我去听。”
“欢迎,欢迎。”付银朱客气地笑了笑。
陆星炽半个月能从魔界来一回,付银朱在店里忧心忡忡,因为要是被岳老板发现自己又欠钱可不太好。
幸好陆星炽把她的话放在心上,白荧送来了钱,没几天就还上了。
一向腼腆文静的付银朱,经常来前场和客人搭话,让岳雨前对她起了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