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恨宫后殿,教主寝殿内。
沈春眠一路打发好走了几个上来就想伺候他更衣的教众,径直越过屏风,而后一步跨进了水温刚好的木桶里去。
微烫的水缓缓没过他肩头,一点一点地逼出了他体内残存的寒气。
沈春眠的神经渐渐松弛下来,他半眯着眼,正打算再进虚空看看,却见旁侧半透明的屏风上忽而浮现出了一个人影来。
“谁?”沈春眠立即警惕了起来。
“是我,”那教徒忙小心翼翼地探了半个脑袋出来,“芸儿。”
沈春眠记得这个名字,原著中这位小姑娘是除了左右护法之外,与他关系最近的一位教徒。
“本座不是说了,你们只需在外头候着便是,没有本座的命令,不许进来吗?”兴许因为对方只是个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小姑娘,沈春眠的语气不自觉地便温柔了些许。
芸儿低着眉,轻声细语道:“望教主饶恕,是方才云妃来了,说要进来服侍您沐浴更衣,云妃是您看重的人,芸儿不敢不来请示一下您的意思。”
沈春眠稍一皱眉,心想:云妃?谁?
“请他回去吧,就说本座这儿不必伺候。”
他话音未落,屏风后头却忽然又窜出了一个淡粉色的人影来,那人一手捂住他双目,一手则猝不及防地在他胸前拧了一把。
这人的动作猝不及防,身心都有些疲惫的沈春眠甚至一时都没能反应过来。
若不是沈春眠一向冷静自持,他方才差点就要一边大喊,一边从浴桶里飞出来了。
那人稍一俯首,丰润的双唇贴在他耳边,蹭得他耳根发痒,只听那人笑吟吟地问:“教主,猜猜我是谁?”
“谁呢这是?”沈春眠嘴上这样问,可心里却已经有了答案,他刻意放低了音调,哑声笑道,“这么晚了,怎么还不入寝?”
后头那人又是一笑,勾着他的脖子便撒起了娇:“教主还问呢,您今日整整一日都没有去过疏棠那儿,可叫疏棠好想,您不会是不爱我了吧?”
说话间,若有似无的香气钻进了沈春眠的鼻间。
沈春眠忍着生理性的不适感,稍一偏头,有些敷衍道:“疏棠乖,今日本座太忙了,等过几日得空了再去看你。”
他已经想起这位“云妃”是谁了,原著中离恨教的云妃原名云疏棠,名字听起来温婉,可人却是个实打实的男人,在沈温如被掳来离恨教之前,一直是这位反派的宠妃。
在沈春眠的记忆里,该宠妃因为争风吃醋,明里暗里的,没少欺负沈温如,欺负沈温如便算了,甚至连主角攻江逐风都没能逃过他的魔爪。
云疏棠不轻不重往他脖颈上拧了一把,不太高兴地嘟囔着嘴:“过几日是几日?从前您就是再忙,也会到疏棠那儿看一眼的,疏棠听旁人说,您今日得来的这位,乃是位举世难见的大美人,美人榜上排行第二,您都要被他迷得神魂颠倒了!”
“你听谁说的?”沈春眠看向他,搜肠刮肚地哄道,“再是举世难得,谁又能比得过本座的心肝疏棠呢?你少听他们乱说,那人方才才叫本座丢进冷泉里去了,若不是怕青云派来寻仇,本座早将他杀了,不识趣的蠢东西。”
听了这话,云疏棠面上顿时便笑逐颜开,轻轻往他背上推了一把:“讨厌,您这话要让旁的哥哥听见了,只怕更要恨疏棠了。”
沈春眠:……
旁的哥哥?
他面色稍稍一紧,他怎么差点忘了,原著中的反派后宫佳丽三千,光是抓来的骗来的男宠就堆满了半个离恨教。
这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
沈春眠硬着头皮继续演戏,他先是冷哼了一声,而后又道:“谁敢怪你?若有人敢在后头乱嚼你的舌根,本座便要他好看。”
云疏棠狡黠一笑,像是被他的话熨平了心肝:“真的?教主可别骗疏棠。”
“本座怎么会骗你?”沈春眠顿了顿,又道,“时辰不早了,你快回屋歇息吧。”
云疏棠一扬眉:“教主这是要赶我回去么?时辰不早了,您却还要疏棠自己一个人回去。”
说到这里他话音又停了停,语气听着很是失落:“疏棠不想一个人回去,疏棠只想抱着您一起睡,您就让疏棠伺候您沐浴吧?”
沈春眠心里大喊救命,可面上还要装作一副平常模样,他的声音冷了下来,不容置疑道:“本座今日有些乏了,无须你伺候,你今夜便先回去吧。”
见沈春眠的态度忽地冷硬了起来,云疏棠也不敢再多言,只稍稍拉下脸来,不太高兴地回去了。
他一走,沈春眠便又往水里埋了埋,露出了一副生无可恋的疲态来。
这都什么破事啊……
眼下唬走了一个云妃,明日说不准还要来一位淑妃,若是不把反派留下的这一大兜后宫处理干净了,往后他只怕是没什么好日子过了。
大概是在水里泡久了,沈春眠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头晕,于是便连忙擦净了身子,粗手粗脚地穿好了里衣,而后飞快地钻进了被褥里。
在床上躺了不过一会儿,沈春眠便连打了几个哈欠,偏头瞧见窗外的天色竟已蒙蒙亮了。
好在原著中反派就时常昼夜颠倒,也从来没有要早起练功的觉悟,因此就算他明日一觉睡到夜里,也不会遭人怀疑。
睡意朦胧之间,沈春眠忽然听见外头有人在窃窃低语。
那声音很轻,应当是出自在外头守夜的教徒之口,比起他们的说话内容,更让沈春眠惊讶的是,他的听力竟然这么好了。
“我方才解手路过琉光阁的时候,听人说,咱们教主把那沈温如安置在了琉光阁里。”
“嚯,琉光阁不一直是祁妃在住吗?把他安置在里头了,那祁妃上哪儿去住?”
“谁知道?只听说右护法让祁妃连夜挪了个地,可把祁妃气了个不轻,吵着闹着说要来找教主说理,右护法怕他惊扰了教主安眠,便叫人拦着他,不许他来。”
沈春眠心里暗暗称赞道:做的好,千万别让他来。
“可咱们离恨教与青云派不是向来不对付吗?沈温如一个青云派的弟子,教主怎么会这样偏袒他?”
“教主的心思,咱们这些人怎么猜的着啊?听说咱们教主想宠爱他,可他拼死不从,还把教主推进了冷泉里,可咱们教主竟然一点也没生气,还替他解了身上的燃情散……”
“他拼死不从?咱们教主可是美人榜上当之无愧的第一名,这沈温如可真是不识趣。”
眼看这两人越说越离谱,沈春眠忙在虚空中画出几行咒文,一道传音入耳砸进了外头守夜的两位教徒耳朵里。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画这些咒文,只是脑子里忽然想到了,手上便自然而然地做出了动作。
殿外的两位守夜教徒只觉脊背一凉,紧接着,沈春眠冰冷的声音便在两人耳边同时响起:“闭嘴,再嚼舌根,本座拔了你们的舌头。”
外头的声音顿时停了。
沈春眠一直都知道自己这张脸长得不丑,毕竟他从小到大收到的情书不少,但也没想到自己能是什么“美人榜第一”,这美人榜是谁投的票?不会有黑幕吧?
因为职业原因,在听到“美人榜第一”这几个字的时候,沈春眠下意识便觉得自己在这个世界里,可以C位出道了。
毕竟不必靠实力,只靠着一张脸就可以挣大钱,也曾是他的人生梦想之一。
这么又折腾了一出,原本已经困到睁不开眼的沈春眠忽然又精神了一些,这才想起自己还得去虚空里看看。
他只一闭眼,便进入了一片虚空之中,而在那虚空之上,属于他的人设值果然又有变化,经过方才的努力,他的人设值已经从七十九爬到了八十五,是在安全区之上的数值。
沈春眠松了一口气,不知何时便睡了过去。
一夜噩梦。
第二日,沈春眠并没能如愿睡到自然醒。
沈春眠自一场诡异的噩梦中惊醒,随后便再也睡不着了,他并不记得自己究竟做了一个什么样的梦,可头却依然疼得厉害。
还不等他的意识完全恢复过来,床帐外头却忽的响起了芸儿怯怯的声音来:“教主……您醒了吗?”
她的声音像是还带了点哭腔,仿佛那帐中人并非是人,而是什么披着人皮的妖兽。
沈春眠平生最怕小姑娘在他面前哭,原本还想仿着反派的样子,借故发作一通,再攒点人设值,可听见她这样的声音,沈春眠就是有心,也实在难以发作起来。
“怎么?”沈春眠掀开半边床帐,而后下意识抬手揉了揉自己发疼发紧的太阳穴。
芸儿见状,忙小跑过来替他揉起了太阳穴:“教主……今日右护法带着几个教徒去隔壁云水村收租子,可今年天旱欠收,云水村实在交不上租子,故而右护法便想带人去屠村,以儆效尤,可是、可是……”
她一边说一边掉眼泪,听得沈春眠哪哪都不舒服。
所谓“收租子”,沈春眠是知道的,离恨教乃是邪|教,并非什么名门正派,自然得不到凡间朝廷的资助,一教上下的教徒又都游手好闲,要想月月都有银子上供,那自然便只能到其他小门小派里去收保护费,亦或是凡间村子里去烧杀抢掠。
沈春眠能体会她的感觉,因此又再次放缓了声调,接口道:“本座记得,云水村里有你的亲人,是不是?”
听了这话,芸儿却忽然睁大了眼,眼里几分惊讶、几分欣喜:“您还记得?”
“将你带回离恨的人是本座,”沈春眠说道,“本座怎么不记得?”
原著中芸儿的背叛,也是压死反派的最后一根稻草。
沈春眠记得很清楚,小说里的芸儿因自己的村子被屠,亲人皆亡,心中对沈春眠的感恩之意逐渐被恨意所取代。
因此后来她便暗中帮衬了主角攻受一把,又私自与其他门派勾结,为反派之死添柴加火。
芸儿意味深长地偷看了榻上的沈春眠一眼。
她也是实在走投无路,这才硬着头皮来求他的,她在沈春眠身边近身伺候了大半年,很知道他的脾气,故而她对此原本也并不抱什么期望的,却不料沈春眠竟还将她的身世这样放在心上。
芸儿感动极了,带着哭腔道:“云水村里有芸儿的父母兄嫂、侄儿侄女……教中亦有几个外门地址,他们也都出生于云水村,若教主此番肯网开一面、搭救一把,往后芸儿与他们定会竭尽全力来报答教主……”
“好了,你们既入离恨,本座自然不会叫你们受此委屈。”
沈春眠话音未落,却见芸儿忽而又普通跪下了,甚至还朝着自己连磕了几个响头。
他下意识要伸手去扶,可又怕崩了人设,因此便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不咸不淡地开口问道:“符乐已经带了过去了?”
芸儿忙道:“是,右护法方才才走。”
沈春眠记得原著中的反派手上有一件名叫“咫尺天涯”的法器,其效用相当于“瞬移”,能在一息之间,从一处去到另一处。
他思绪稍松,不慌不忙道:“嗯,那还来得及,你先起来,替本座更衣吧。”
“谢教主!”芸儿连忙起身,迅速将面颊上的泪痕抹净,而后跑去取来了一套衣裳。
沈春眠远远瞧见她呈上来的那件衣裳上宝光璀璨的色彩,心里直皱眉,也不知道那衣裳的料子是用什么做的,上头竟然能显现出如同镭射一般流光溢彩的光芒来。
沈春眠很难不怀疑反派是不是有什么cosplay的癖好,比如没事就cos个大彩虹什么的。
但眼下事出紧急,沈春眠也不好让芸儿再去换一套。
“你去替本座将‘咫尺天涯’取来,”沈春眠又吩咐她道,“不必伺候更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