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春眠的脑子里才刚冒出这个念头,脚下便就很识相地折了回去。
在这后山阴坡上,丛林间高木危耸,几乎遮天蔽日,只有抬目时偶尔能从枝叶的间隙中瞥见几颗忽闪的星子,若非经验丰富之人,便很容易在其间迷失方向。
沈春眠下意识伸手一模腰间,却发现原本应该紧系在腰际的那只锦囊竟然不见了。
“……”也对,他上一身那套宝光璀璨的华服让天雷给劈成了破布条,那一袋子符咒的下场想必也不会太好。
沈春眠抱着手臂,暗自一琢磨,觉得自己若是得空了,还是得去哪里再顺点符咒回来,毕竟那些符咒可比他自带的技能好使多了。
失去外挂的沈春眠在林中碰了一鼻子灰,四下摸索了快一个时辰,这才终于寻到了人迹。
他放眼望去,只见灵文篆刻的赤色光线随着那条人工开凿的小道蜿蜒而下,风中似乎还隐隐传来了骊宫中的几点零星的嬉笑声。
沈春眠煞有其事地抖了抖衣裳上沾染的尘,而后悄没生息地隐入了小道之间。
他打算先去骊宫里瞧一瞧沈温如眼下还在不在,倘若人还在,便就顺道看看他身上的伤恢复的怎么样了。
原著中的反派与他一样,先是昏了几日,而后又凭借着美人们的“滋补”,只用了半月时光便养好了伤。
沈春眠估摸着时间,心想主角攻也是时候该来营救沈温如了,毕竟方才在虚空之中,属于他的黑化进度条已经亮了。
可令沈春眠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为什么他的黑化程度会那么严重呢?
难道说……他不仅没能成功将沈温如救走,并且还是受到了原著中的羞辱,也不应该啊,他都那么放水了……
有着路旁的灵线指引,沈春眠很快便来到了骊宫。
沈春眠这些日子里闭关养伤,没有他的召见,这群男宠们也都闲出鸟来了,争风吃醋的操作都罢了工,四处可见美人们三五成群地坐在亭中赏月、品酒、推牌九。
大半夜的,这骊宫里却热闹得仿若闹市一般。
沈春眠悄然从他们身旁走过,在这些人当中,修为最高的也不过只是凝丹初期,没人能觉察到沈春眠的气息和存在。
他正欲悄然离开,却忽的听见某一桌男宠嬉笑着低声念了句自己的名字。
任谁忽然听见旁人在私下里讲自己的八卦,都很难克制住自己不留下来偷听两句,沈春眠如今虽然已是半仙之躯,可心却仍是凡人之心,自然也不能免俗,故而下意识地便停下了脚步。
“你们都听说了吗?先前右护法精挑细选送进后山洞府中的那十位美人,教主竟一个也没留,碰也不碰一下,便都清清白白地给退回来了!”
“怎么说?难道咱们教主经了这次天罚,挑炉鼎的眼光比从前还高了?”
“你还不知道呢,”身边那人笑着轻推了他一把,而后凑到他耳边,可音量却大的不像是在说悄悄话,“据那日被选中的人说,咱们教主当时,竟连看也没看他们一眼,就将他们全赶了出来,你猜这是为何?”
那听者立即摇了摇头,又忙挤过去问:“哎,你就别吊人胃口了,再卖关子,当心我扯花了你的俏脸!”
另一人笑了笑,倒也不逗他了,忽地又煞有其事地板起一张脸道:“我听说啊,是咱们教主的下半身,让那天雷给劈怀啦!”
沈春眠与那些听者一道愣住了:啊?
“这你听不懂吗?就是咱们教主叫这道天雷给劈痿了,不能人事了,不举了,你懂不懂?都是上过教主床的人了,你可别和哥哥我装什么清纯啊。”
沈春眠:……
你他妈才不举,你全家都不举!
偏生这位大嗓门末了还要再补一句道:“这事儿我可只同你们说,你们可不敢告给旁人听。”
经由他这么一喊,这附近的美人们便全都围将了过来,囚着他要他把方才的八卦再说一遍。
于是这人便就“勉为其难”地将那方才所说的那些话,又添油加醋地重复了一次。
一时间,众美人之间议论纷纷。
“我倒是也听说过一个流言,但怎么与你所说的却有些许出入?”这位开口的美人看上去文质彬彬、知书达理的,连说话也是慢声细语的。
沈春眠微微眯起眼,心里期望这位美人能替他辩辩白,讲几句人话来听听。
可不曾想,他下一句话便是:“据说……咱们教主是让天雷给劈坏了脑子,从此只爱女人,不爱男人了!”
沈春眠面容扭曲地皱起了眉。
这个离恨教里除了他,恐怕就没几个正经人了!
听他这么说,这一团美人堆顿时便乱起来了,只听其中一个又急道:“这可怎么办?无论是应了哪个缘由,如今养着咱们这些闲人,对教主来说恐怕都已经没有用了,往后咱们这日子可怎么过啊?”
“你们也别听风就是雨的,俗话说狗改不了吃屎,教主他哪怕下头真不中用了,也不是行不了房事,上下一调,阴阳一转,哪里就施不了采补之术了?”
众人都会了意,顿时便哄笑了起来。
身后另一人没轻没重地推了方才说话的人一把,玩笑道:“好啊,你竟敢肖想咱们教主,你好大的胆子,等教主出了关,看我不告发你!”
那人忙捂住他的嘴,又好笑又紧张道:“你可别乱说啊,你若是真这般无情,那我也向教主告发你,说你四处造谣说他不举!”
沈春眠:……
沈春眠十分无语地从他们身边走过,然后顺手结印,引了道普通的天雷,紫电“轰隆”一声撩过了这一群美人的发顶,眼见这些美人脑袋个个都炸成了一朵“黑色蒲公英”,沈春眠这才解了恨。
“哇,我的头发!”
“这是闹鬼了吧!这儿不是设有避雷符吗?”
“谁干的,自己站出来,看我他妈杀了你!”
等他们鬼叫了半天,沈春眠才不紧不慢地开了口:“都滚回去睡觉,别让本座再看见你们!”
“谁在说话?”
“三清祖师爷爷,这不是咱们教、教主的声音吗?”
听见这“教主”二字,众美人便自觉地捂好了嘴,唯恐口中的舌头让暴怒的沈春眠给拔了,而后谁也再顾不上谁了,顷刻便如一群雅雀般散去了。
沈春眠看着他们落荒而逃的背影,又气又无奈地叹了口气,这些人既然闲得发慌,还不如出去打点工、种块地,好减轻一下离恨教的财政负担。
省得吃饱了没事干,在这里瞎编排什么八卦。
处理完这群碎嘴麻雀后,沈春眠便循着之前的印象,摸索着来到了沈温如所居住的琉光殿之前,紧接着,他旁若无物地穿墙而过,来到庭院之中。
只见廊檐下倚坐着一位美人,乌黑的长发披散,偶尔被微风牵起几缕发丝,他忧郁的目光穿透了正站在他面前的沈春眠,不偏不倚地捉住了半倚枝头的一片雪白月光。
他想家了。
从他记事起,他便不停地受挫,身上的伤病好了又痛,血止了又流,他不得不靠着刻意地讨好一些人,籍此来获取他们一星半点的怜悯与目光。
哪怕后来他乞讨的对象成了他的亲生父亲,好像他无论再怎么努力,也无法获得他们的半句嘉奖,可他却还是无比贪恋那段“有家”的时光。
说来也好笑,沈春眠所弃之如履的,却是他渴求了近二十载的人生。
“你来这里干嘛呢?”站在他面前的沈春眠心想,“明明有更好的法子可以救人,为什么还要羊入虎口?”
他先前看了不少原著底下的评论,许多读者都评价说,主角受的“替嫁”桥段,无非就是作者的强行降智,一个名门正派的凝丹期修士,遇上强抢民女这种祸事,第一反应真的会是要替她出嫁吗?
饶是不爱带脑子看小说的沈春眠,在读了三遍原著之后,也不由得感觉这个桥段安排的有点过于刻意了。
沈春眠伸出手,在距离沈温如指尖半尺处停下了,而后他便开始细细地感受着他身体里的内息流动,不难发现,他的身体还是很孱弱,甚至并不比他闭关之前要好多少。
还不等沈春眠继续动作,却见面前的沈温如忽地警惕了起来,往四下张望了一下:“谁?”
沈春眠被他这冷不丁的反应吓了一跳,连忙退到一旁,心跳得飞快。
沈温如立刻看向了他退开的方向:“是谁在那?”
沈春眠心说这沈温如不愧是主角,五感敏锐的甚至异于普通修者,他已入洞虚之境,按理说是这脚步也应是落地无声的,可沈温如居然还能感知到他的存在。
眼看那沈温如从袖口中翻出一只薄刃,颤抖着指向他道:“别过来,否则我就不客气了。”
“多少还是客气点,”沈春眠终于还是现了形,“是本座,刚刚出关,来看看你。”
沈温如见是他,心中更是警铃大作,双手握住匕首:“来看我?教主不要说笑了,您这怎么看都像是黄鼠狼给鸡拜年。”
沈春眠方才被人说是“狗改不了吃屎”,这会儿又成了黄鼠狼了,想他一位风度翩翩的半仙,在这些人口中,竟然连个好点的比喻都蹭不上。
唉,活着真是太糟心了。